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正在客厅里偷偷喝酒。电视开着,我有点心不在焉,倚在厨房门口,呡一口酒喵她几眼。头发随意盘起,穿着家居衣服,围着围裙,简单干练。我悄悄放下酒杯,走进厨房到她身边看她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
“要不要我帮忙?其实我做菜也蛮不错。”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皱眉:“你喝酒了?”
没等我说话,她的视线越过我看到了茶几上的半杯酒。
我低声讨饶:“我错了,好吧?你可别生气。”
我不仅偷喝了酒,还偷喝了她的酒。鬼才知道那是什么酒,不过味道还不错。
我被撵出厨房。
“小孩,我以前怎么觉得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苗子,没想到你会是这个德行,真不该被你的憨厚的外表骗了。”
“相信我,你以前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不过好苗子是个什么鬼?亲爱的teacher,我已经十八了,即使是个苗子,也早就超期了。”
“还有,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贫,”她拿起我放下的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光后,举起酒杯晃了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不断点头表示我知道了,很诚恳。心里不断翻白眼:不就喝点酒嘛!你给我上课,还管我喝酒。你不是我老师,你都快成了我妈了。
不过她这么对我,我是真高兴。
吃饭的时候,小家伙打过来电话,她放下筷子,在电话里问了一大堆问题,嘱咐了一大堆,小家伙开始不耐烦,别说小家伙了,连我都开始头疼。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认真而温柔,我忽然心塞。
她也觉出了小家伙不耐烦,拇指和食指揉着前额,对着电话说了最后一句:“知道你不耐烦了,要好好听爸爸的话,过完周末,妈妈就去接你”
“好啦,知道了。”接着是手机挂断的声音。
她看着手机,笑着拿起筷子,摇了摇头,“这孩子。”
我开玩笑:“你这么母爱泛滥,冲着我来啊。”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孩子,”停顿了一下,“关键长的还抱歉。”
这是对我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啊!吃准我不会生气么,谁叫你是我老师呢?算你狠!
她突然嗤的笑出声:“别摆张臭脸啊,好好吃饭,吃完就不留你了,赶快回宿舍,晚上还有自习。”
其实我有过偷乐不已,我知道她还是把我当个孩子,但是,我已经已一个学生以外的身份进入她的生活,我们说话轻松,偶尔还可以开开玩笑,我以为她对我是不同的,至少有别于其他同学。但是,我的以为只是我以为。
那时候,她刚离婚不久,校园里各种版本满天飞。表象上来说,我还算得上是个优等生。为了闯进她的生活,借由求知欲旺盛的幌子,我以一种死皮赖脸的方式经常出入她的公寓。慢慢熟悉起来,说话不再那么拘谨,偶尔开开玩笑。她后来才慢慢了解我其实是个披着优等生外衣的一个小滑头。小滑头——实在不适合形容一个女孩子。
她私下里叫我小孩。
我经常在她家里呆着,不管她内心里愿不愿意。我很享受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我觉得她也是喜欢的。偶尔,碰巧她的儿子会在,我和小家伙玩儿得很好,我叫他小家伙,并哄他让他叫我姐。占她便宜也会让我高兴不已,她对此很无奈。
我觉得我跟她已经足够熟,但是有些事,是我想知道,但没资格,没理由,也没有胆量去询问的。在一种不对等的身份地位里,寻求一种平等的对话方式,是我所渴求的,但却求之无门。说到底,在她眼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时候还没有微信,人们聊天最常用的还是短信。我在换了一次手机号码以后,开始以陌生人的方式和她对话。卑劣而悲烈!
她说:“一个女人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当她的丈夫出轨时,她已经失败了。”
她说:“我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才是那个值得同情的,这比我自己犯错更让我难堪。”
她说:“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
她说:“原谅是一件太难的事,成全更难。”
很显然,我很成功。我大概的知道了事情的真实面目,却没办法说过多安慰的话。
人的内心不过如此,所有隐藏的不愿说,不过是内心的无法认同以及外来的怎样看待。我们连自己都渡不了,又何谈渡人?
我自作聪明,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发现我就是那个陌生人。
后来某一天,我被叫出教室,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很认真。
我摸了摸我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我笑着拉着她的手,“你别这样看我啊,还是我犯什么错误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帮我把窝在衣服里的衣领翻了出来,抚平整。对我说:“不要再给我发信息了,以后要好好学习。”
我错愕又无措地站在那里,拧着脖子,不肯承认。
她没有再继续,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去。我像一个被人掀掉面具的小丑一样,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给她发过短信,也再也没有去过她的公寓。
在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里,以为可以以平等的姿势去伸手别人的生活。因为我关心你,不舍得看到你在流言蜚语里孤傲的站立,不舍得看到你无所谓的微笑与语气里暗藏着怎样的倔强委屈,不舍得看到你在自己的房间里在夜里用孤独下酒。我看到柜子里的酒今天已经见底,隔天又刚刚开启。我自己私欲想要你不要把我当成是个孩子,我自己私欲想要窥探你内心究竟是百毒不侵还是早已千苍百孔,我自己私欲想要成为你生活里的可以倾诉的那个人。
可是我终究不是那个能够做这些事的人,我早已逾越了我本该在的位置。
毕业的晚上,我们一个班集体狂欢,在酒店吃完饭以后,一起在大街上压马路,我喝了蛮多酒。
我抬头看着缀满繁星的天空,给她打了电话。我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温柔声音在我耳边散开:“小孩?”
我忽然哽咽。
谢谢你,还愿意叫我小孩。
其实你一直不知道,我是有多喜欢你叫我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