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到底要来的早一些。寒风从村庄深处吹过来,清冷的,潮湿的,夹杂着村民熏腊肉的烟味。鸡啊鸭啊闲逛了一天,兴许还未意识到年将至对自身的威胁,都早早歇了。偶尔传来两声狗吠,虚张声势的,也不怎么当真。玉莲满怀着无尽的心事入睡,后半夜天上飘起了雪粒子,空气新鲜清冽,放佛洗过一样。四周静悄悄的,整个村子笼在一层薄薄的寒霜里。偶尔有一两声鸡啼,悠长、明亮,像一道晨曦,把村野的宁静划破。
玉莲像往常一样起得早,把家门前的落叶和着雪都扫了,堆在树底下。水管子冻住了,她又烤了半天。接了水,做了饭。玉莲迟疑着,放佛想起昨晚的心事似的。哪家性急的孩子在放炮,一个炮丢在玉莲刚清理的叶堆里,噼啪,把清冽的早晨震得恍惚了,玉莲更是被震恍惚了。
玉莲心里火烧火燎的,随便塞了点早餐下肚,便直接去红婶家。红婶终究比玉莲年轻,觉多,贪睡,又是假日里,自然便懒怠些。玉莲将嗓门提高叫了红婶几句,里面静悄悄的。便立在门外,想了想,掏出手机打电话。刚要拨,又停下,红婶外出打工,难得清闲,还是让她多睡会。玉莲便改变路线去婆婆家。
玉莲的公公婆婆是村里出名的勤快人,加之身子骨硬朗,田地里的庄稼除外,还经常到附近沙场做工补贴家用。玉莲边走,远远地,有卖豆腐的叫卖声。玉莲心理盘算着,是不是买一块豆腐······先去找村西婆婆那吧,公公是个老木匠,经历的事情多,说的话句句在理,玉莲愿意询问他的意见。到了婆婆家,公公在家门口劈柴,婆婆在厨房做饭。玉莲进门叫了一声爹,便让公公停下来,有事与他商量。公公随即将斧头放下,坐在一根未劈的圆木墩上,将头上御寒的帽子取下,一股热气升起。明白了玉莲所讲事情的缘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一口,眼睛望向远处的青山,若有所思的样子。
远处的山隐隐约约的,云雾绕在山腰,愈发地清冽。公公猛吸了一口烟说,利用这次机会去相认一次,不管云云是否愿意,我们对她有愧······不知何时婆婆站在玉莲的身边,打断了公公的话,什么时候去认?我也去,带上两只鸡,还要给她500元让她买点营养品,怀孕的人需要营养。玉莲说时间在今晚,红婶愿意帮忙带我们去云云婆家,娘先别去,我和云平她爸、云平去就行,第一次去人太多不好。
今天的白天,玉莲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一天干活也没心思,早饭时间熬中饭时间,终于熬到做晚饭。玉莲早早地做好晚饭,也草草地吃了几口。便把等会儿要带去见云云的东西检查一遍装好,虽说白天的时候,玉莲不知检查了多少遍,两只土鸡,五千元钱······一切准备就绪,玉莲来到红婶家中,恰好红婶家在吃晚饭。玉莲走得心急,微微出了一身细汉,望向远方,冬日入夜的村庄,薄薄的寒霜轻轻地笼着。
到了云云婆家门口,门楣上方挂着彩,在风中颤动着,索索索的,像是喜欢,又像在紧张。冬夜里的风又冷又硬,玉莲静静地打个寒噤,立在云云家门下,倒有种格外渺小的感觉。进门,云云婆婆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只是云云一直在房间没有出来。
玉莲先让云平去房间找云云,云云即使恨父母应该不会恨姐姐,姐妹之间更好说话。殊不知云云的脾气同样执拗,一句话也不说。玉莲没办法,进去之后见到云云,内心的痛楚化为眼泪一涌而出。一把抱住云云,哭着述说当年的苦衷,计划生育抓得严,农村人养儿防老,我和你爸没办法,只能把你送走,才能再生一个。云云听着玉莲的哭诉,把脸别向另一边。继而玉莲又述说现状,云平找了上门女婿,湘平在读初中,云平爸每天早出晚归,风吹日晒,做水泥工挣钱不容易······云云推开了玉莲,阻止了她的继续哭诉。云云质问道,当初送我走,现在为何还来相认?玉莲还未来得及擦拭脸上的泪水便感受到来自内心的拷问,辩解不是,沉默不是,心理虚的不行,一时哑在那里。
云平及时打破僵局要云云留下联系方式,方便今后,一开始云云拒绝。可能是听到云平说有亲姐姐和亲妹妹,以后想说体己话也有倾听的人。毕竟亲情是难以割舍的,即使20年未联系,但血脉却一直存在。云云留了电话号码,也答应愿意几天后携丈夫来玉莲家看看。
玉莲的心事减去了一半,早已忘记刚才的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