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借调筹建处


又是经年,又逢春,在春日舒展的枝条中,我希望一扫自己的暴戾之气,平复郁闷,正如一些鸡汤小品文极力劝解的所谓放下、看淡乃至忘却。然而,我知道,岁月的河流可以涤出圆润的鹅卵石,亦可造就嶙峋的怪石。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可磨灭的,否则便意味着背叛。


“忘却的救世主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些东西的必要。”鲁迅先生曾经这样意味深长的写到,在各种的描述中,我看到了愈描愈清晰的两个字:肮脏。一帮王八蛋!


十八世纪末,约翰·索尔怂恿道:“到西部去,年轻人,去西部!”霍勒斯·格里利则吹响号角:“年轻人,到西部去!”于是,美国的西进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诚然,西进运动是印第安人的血泪史,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它大大促进了美国经济的发展,也造就了一众人物。

我是搞化工的,是一名化工工艺技术人员,我也曾豪情满怀地到过西部——我国的西部,希望在那里能够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记得那是二〇一〇年的四月一日,春暖花开、乍暖还寒,我的心情如这多变的春日,充满了微微的喜悦和萌动的希望。人生或许就是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悲喜剧。那天,我终于接到暗地里盼望了许久的那个一切未知,仅仅知道个名字——一桶筹建处——的借调通知。

我记得很清楚,四月一日,西方的愚人节,这天,意味着我离开工作二十多年的单位,离开亲人,离开了家乡,奔赴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工作,希望建功立业,有所成就。

同事们都说我这人桀骜不驯、不懂世故人情。其实,我只是看不惯周围的蝇营狗苟、溜须拍马、趋炎附势。工作二十几年来,我一直抱着凭本事吃饭的观念,一贯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团结同事、热于助人。虽然业务能力得到上上下下的承认,工作中得到倚重,但是年复一年的我仍是大头兵一个。他们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并不相信,但面对现实也无可奈何。

现在,这个社会不仅仅要论职排辈,还要讲究拼爹。就在刚刚过去的一年,单位有个职务空缺,阿彪知道论技术、对工作的掌控还是与同事间的沟通协调难以与我匹敌。于是,有那么一天阿彪父亲来到我们单位拜访公司老总。一番热烈的、天南海北的交谈,不觉到了吃饭时间,老总发下话来要单位的大小头目作陪,“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切都在热烈而郑重的饭局中心照不宣,水到渠成。

当然,人总是往前看要求进步的,我的直接领导还想更上一层楼,更何况有着这么一个难得的能够取信、献媚于老总的好机会。

阿彪非常善良和热心,他在这之前曾不止一次的好心好意地劝我不要浪费掉自己,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追求要更上一层楼——报考研究生,我当时奇怪地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我结婚没几年,我儿子才两三岁,我正开始享受生活的乐趣,不像以前那样下班后到处找人喝酒打发时间,我的生活刚刚步入正轨,我为何要去秉烛夜读?我需要的知识我会自学。再说,我这么大年龄重回学校,以后何处安身?阿彪极不自然地笑着说他是为我好。现在看来,阿彪确实是为我考虑,他考虑的很周到,无奈我不听从他金玉良言的劝告。


在这个信仰缺失的时代,我们的心灵到哪里去寻找慰藉?有所敬畏,心灵才有所约束,我认为如果还存在什么敬畏的话,那就是知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未知的事、未知的物、具体到个人不了解的知识,这些在这个纷扰的社会中首先应当令我们敬畏。


领导职位和一个人的技术水平不是对等的,更不要想当然说这两者成正比关系。对大多数人来说,做了领导未必代表着自己的技术水平就理所当然的提高,“功夫在诗外”。一个人在单位获得职位,不可否认他在某些方面得到了认可——无论他是确实有真才实学;无论他是想领导之所想;无论他是和领导走的近,在领导面前毕恭毕敬、低三下四;更无论他是付出多少屈辱和经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承认后者是本事,是种生存之道,对这种领导我既不羡慕,也不四处悲愤控诉说这社会多么的不公平,顶多有些腹诽。社会是个大染缸的话,小单位就是个小社会,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

可是,有多少人在谋到了职位,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自我膨胀到认为自己也获得了知识技能的提升。如我现在这熬成婆的领导,自从取得职位后,突然间就莫名的以技术权威自居,底气十足。我愕然、好笑的看着他自谓技术权威的指手画脚,也体味着他的志得意满,但私下的总感觉到他是在享受权利带来的快感:我说的就是真理,你们必须按照我的去做,权利要求你们服从。

不是因为做了领导,知识便突飞猛进,个人就能够脱胎换骨。做出一副俨然的权威样,适得其反,不过自取其辱,何苦呢?

童话《年轻的英国人》告诉我们的便是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情,猴子穿上衣服,终究成不了绅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知识是赤裸的,无情且冷酷。当知识被强奸,成为娼妓时,我不知道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阿彪隆重登场了。眼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就这么拱手相送,还要扶上马送一程,更何况为了树立阿彪的威信,我要忍受许许多多的刁难、做更多又苦又累的工作。我萌生了离开的念头,人生不过风中的枯叶,飘飘荡荡,因风起,因风止,何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乐土,于是我宣称退出那些所谓能够增光生彩的工作,决心废掉自己,浑噩生活、工作下去。

感谢夏师傅,她给我提供了现在这个难得的离开机会,她真诚地对消沉的我说人挪活树挪死,我处在人生的黄金季节,应当有所作为,劝我换个单位,如果我愿意离开家到外地工作的话,她可以把我介绍过去——她知道集团公司正准备在外地建一个新公司——具体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要人并不清楚。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夏师傅无异雪中送炭的建议,托她递出了我的工作简历。

现在,数月七上八下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平淡地办理了工作借调的手续,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奋斗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我决然的离开了,脑中浮现出北岛的一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世界,我也不相信!就让我随风飘荡追寻我的幸福和归宿吧。


夜里,在接连不断的梦境中,我再次梦到了《阿甘正传》中那飘动的白色羽毛,生命或许本来就如此:或因风而舞,或随风飘转,或乘势翱翔,或飘落深渊。“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将要属于你的那一块如何。”是的,福尔斯特·甘普,我们的生命充满了未知,在尘埃落定前,我们都不过是在茫然的寻找着适宜的落脚点,以获得安稳、摆脱恐惧,忘记忐忑的不安。


单位举行的送别宴,不过是大家都明白的一种走过场的必须形式。口是心非的说些感谢的话,做作的难舍,以及一些常联系、常聚聚的有口无心的话……。整个酒桌上,我木讷、心不在焉、患得患失,内心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彷徨在笼中小兔子,充满了对未知前途的恐惧——离开熟悉的工作环境,离开熟悉的同事,离开温馨的家,我有种飘零的凄楚,真的离开恐惧多于喜悦。

茫茫然然中,我只记得厚子的一句话“感谢单位的培养。”——厚子是我读专科时的同学兼好友,人情世故比我老练,他在为我的神情恍惚做遮掩。我轻轻摇头,我感谢的应是单位给了我这么多年的工作经历,没有什么人对我给予过什么培养,我从一个螺丝、扳手、阀门认不清的懵懂青年,到现在掌握了一些知识技能,能够发现问题、处理问题的工程师,靠的是我个人的思考、学习。

事物总是双方的,如果真要感谢单位的培养,单位也应当感谢我成就了它。是,有人会抬杠“没有你,单位一样取得目前的成绩。”我承认,地球离开谁都一样转,社会的发展不是个人推动的。可是,如果我最初不是到这里,我会是什么样呢?哪里不能培养人呢?除非这个人是个蠢蛋。生活不可假设。

上面的话我只是想想,没有愚蠢到说出来的地步,我的离开已经表明了我的观点。


我们生活在一个欲望的时代。声色犬马,汹涌的波涛诱惑着形形色色、各个阶层、各个年龄段的高等动物们,一句话,我为欲狂。几年前,和一个从事设计的高级知识分子闲聊时,他坦言说若我年轻貌美,就是要享受和不劳无获,卖身又如何?很有趣吗?也没什么奇怪,,奇怪的应当是认为知识分子是不吃喝拉撒睡、没有性交的怪物的观点。

毛姆在他的一部小说中隐约的暗示过世俗的欲望。一个人到中年的商人,突然对绘画狂热起来,突然有那么一天,他抛弃一切,独自奋然前往,去追寻内心的呼喊,经过一番入世、出世,终于画出了让人战栗、晕眩的巨作。但是,那作品充满了欲望——赤裸裸的肉欲;但是,作者创造了它,也毁掉了它,同时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现实中我们都能看到那幅画,只不过我们的感触和所能看到的不同。

但是,无论米贵米贱,总有人在坚守着脊柱的傲然。

那么令他们痛苦的是什么?思想。好像那个喜欢说话绕来绕去的荣格说过:时代、社会的先行者,总是远远地走在同侪的前面,他睥睨群雄,卓尔昂然;他痛苦不堪,因为无人会意;他窥见了未来,世人却在碌碌撒尿活泥。所以,他拥抱了不知要过多久世人才能膜拜而今却被认为是痴人之梦的东西。

对于茫茫的后世来言,我们生活的时代何尝不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呢?无论政治的、经济的、还是艺术的。我们不能也不应当只看到漫漫的历史进程中多的是伟大的时代。


想来也惭愧,工作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感觉得心应手。而立滚向不惑,却发觉自己已是没有后路可退,无论喜欢这工作也罢,撞钟于这工作也罢,一生是要靠它来生活。感到了顺手,或许又无意间似乎得到了阿里巴巴的咒语,窥见了无尽的宝藏。原来我能够对这工作有热情,原来我能够无所谓喜爱不喜爱的去深入了解、探寻下去。


今后能够干好工作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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