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静抓散头发,换了家居衣裳,梳洗收拾一番,还是那个清清淡淡的女子。
她躲在窗帘后面往下张望,应匡明还在那儿没走,伸手就拉了灯,屋子一黑,他等了会儿没动静,也就转身离开了。
连玉静躺在床上半天没个打算。女儿都二十了,当妈的还想这些有的没的,真当小女生谈恋爱么。本就想他有那搭伙就伴的心便依了他,谁还不愿意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呢。到如今这一来二去,反而真动了心思,指望这日子长长久久。如今现成有个顾敏,说起来样样都出色,自己又落了这样的病根,若真为他好,这事儿到这里也未尝不可。
话虽如此,心里哪有不疼的。这好容易被捂得有点儿热气的人哪,再想回头可就难了。她摸出枕下两张明天的音乐会门票,老早听人讲上海人拿绍兴戏改了小提琴曲,讲梁祝化蝶动人得不得了的,自己去排了大半天队买回来,想约应匡明一起去听,不然,明天还是试试吧。
隔日便早早起床,依旧时新模样,想着白日里忙,到了晚上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也得让他仔细瞧瞧自己,比那街上年轻姑娘差了多少。
也是有意思,八点半上班,连玉静八点十分到厂里的时候,顾敏已经在办公室和应匡明面对面坐着了。连玉静拿着票推开门,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瞧见两个人共看一张设计图,头都快凑到一起了。
“匡明,”她看他一眼。
他头抬都没抬,“有事儿一会吃中饭的时候说,我这会儿忙。”她还想多说一句,顾敏也没抬头地多加一句,“匡明你忘了,中午我们约了人。”
“那算了。”连玉静转身要出去,应匡明终于抬了头,“阿静,到底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我下午请假早点走。”
全勤员工头一回请假,他有点诧异。
“家里有事吗?”
“没什么事,有人请我听音乐会。”何必浪费票子,另一张就在门口卖给黄牛好了。
也没等他追问究竟,连玉静拉门出去,心里颇不得劲,票子在手心攥成了两团。
到了下午四五点,她看看时间差不多,顾不上去厂长办公室打招呼,收拾东西出了门。一个人在外头晃悠,脑子里一阵阵飘过来飘过去娘以前说过的话,说这女人的命啊,都是天生地就半点由不得人的,她想着都什么时候了,如今女孩子念书做工干什么的没有,可念及自身,这半辈子走过来可不就是一路溜哪儿是哪儿,自己挣了几回也不过挣得一个人一间屋一碗饭,再多也求不来了。
晃到天黑,看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玉静匆匆往天星码头赶,还得坐小轮过海才能到大会堂。
离码头还有几百米,前面火光闪烁,人声沸腾。再往前想看个究竟,人却被英国大兵和警察给拦住了。点燃的啤酒瓶在空中划过,有人喊着“罢工”“加薪”“英国人滚回去”,警棒打在那群年轻人的身上,半边天都是红的。
连玉静被这样的画面吓坏了,靠在路灯上喘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瞧瞧这老天弄人,连听场音乐会也由不得你,她笑了一场,摇摇头往回走,可这回家的路啊,怎么就这么长,走呀走呀走不到头似的。她路过应匡明家,当然灯是黑的,管他在哪里在干嘛呢,谁是谁的谁啊。她路过工厂,工人们早就关门下班,明儿自己还来不来呢,其实在哪里都能找个饭碗度日吧。她总算走到了自家楼下,却不愿意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冰冷冷的床。人哪,是怎样都退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