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声音（五）
文∣孔雀
七
我呆坐在房间里，窗外，有雨声。屋里，床上，摊放着星子凌乱的衣服，空气中还弥漫着星子身上的香味。
星子去见简航了。
不知过了多久……
星子夺门而进，浑身湿淋淋的，一进屋就往箱子里塞衣服，没有说话，然后拖着箱子就走。她的头撞到了挂在房顶的那一串风铃上，风铃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我不知所措，默然地看着星子忙来忙去。星子在出门的那瞬间，转过头来，眼睛红红的。
“你们已经开始很久了，是吗？为什么要瞒我？我只不过想来见见他而已。”
“星子，我……”
“亏我以前还跟你说那么多，你在心底不知觉得我有多好笑，是吗？”星子的脸上带着一种气愤的表情，相识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在她美丽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星子夺门而去，幸运星挂在来回摇晃着的门上，一串幸运星的线被扯断了，五彩缤纷的星星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流了一地。
星子走了，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透过散落的幸运星看着星子的背影渐渐地远去。心里涌上无穷的失落。
一切也许都会结束了。我和星子多年的友情也许就这么结束了。
八
星子一去再杳无音讯。
简航跟随部队到一个很远的海岛上去参加海训了。
日子同样的周而复始，只不过忙碌了许多。医院开始了战伤救护的训练，为了统一台湾作准备。不相信有一天会打仗，谁知道呢，总之这时候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是个军人，慵懒的日子暂时得结束了。
每日除了工作，还得出操、体能训练，还有许许多多的训练项目，甚至没有时间去想简航和星子了。
婚纱照一直还没有取回来，简航从遥远的海岛上打来电话，要我一个人去取，我说等你回来吧。
我想两个人一起共同面对那一瞬间的美丽。
九
那天一整天都荡漾着秋日的气息。我按平日时间下班，回到宿舍，从衣柜里找出我自认为最美丽的衣裳，穿上，然后打扮，出门。
简航海训结束了，那天有空出来见我，约好在婚纱店门口等，然后一起去取照片。
一切都打算好了，过段时间，我们会牵手走进结婚的礼堂，像简航说的那样，永远相伴着走在同样的队列里。
简航美丽的生命也许注定在那一瞬间灿烂地停止，就像我年轻的思愫在刹那间死亡一样。如果那天我们没有相约在婚纱店门口，如果那天没有那只美丽的红气球，如果……简航青春的生命就会继续下去，也许会有许许多多的痛苦，当然也有许许多多的快乐，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脆弱和坚强，和我的生命一样，和星子的生命一样，和茫茫人海中许许多多人的生命一样。可如果注定只是如果，简航走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只留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如果……
那个小男孩一下子挣脱母亲的手，突然跑向路中央，只是因为他手中的气球被一阵突其而来的风刮飞着向路的上空飘去了。小男孩忘情地向气球跑去，追逐他心爱的气球，就像我们每一个大人一样，奋力地追求自己的最爱。
这些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的脑海只有一片空白。
一辆奔驰而来的汽车让一切美好的事情定格成了残酷的现实。记忆中，永远留在我眼帘的是车轮下一身绿色的简航和从他整个生命里流出来的火烧云般绚烂的鲜血……
和那个慢慢向天空中飘去的美丽的红气球。
十
生命之水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停止流动。
我抱着简航的骨灰盒从婚纱店里取回了我们的结婚照。我说过我们要一起面对那美丽的一瞬。婚纱相照得很成功，上面装满了我们一生的幸福。这些照片挂满了我的房间，陪着我入眠、醒来……
我微笑着抚摸着简航交给我保管的那个二等军功章，穿着那双简航送给我要我陪他走在同样队伍里的迷彩鞋，我的行动曾给许多关心我的人带来慌乱。我只是微笑着面对他们的慌乱，然后告诉他们说：“我不怕，不伤心，简航他并没有离去，还活在我心里。”说得轻松之至，就像说今天下雨了，路不好走，别出门了。
我脸上的微笑一直维持到星子的到来才结束。就是在打电话给星子时我还微笑着说：“星子，简航他走了。”
星子在那边沉默了好久。我们很久没有通话了，自从那次她从我这里回去之后。也许她还在恨我。
“走了？去哪去了？”
“到天堂去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真的！星子。”我脸上的笑容还在莫名其妙地挂着。
星子坐飞机赶来了。我和星子紧紧地抱着，哭得像风雨中不停摇摆的两棵小树。
地方上和部队里给简航追记烈士和一等功。对于这些，简航只是在镜框里平静地笑着，只对我一个人。我知道简航为之幸福的不是这些，他已经永远地睡去了，他曾经对我说过，幸福就是因为能够活着，活着就是幸福。他永远也不会幸福了。我还会幸福吗？我还活着呀，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了。
一段故事有了结局，日子却是没有尽头的。
日子是没有结局的
一
经常一大早起来，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市里。穿梭在车水马龙中，看着陌生的人流中时不时似乎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曾经为他牵肠挂肚，可是，他却永远消逝在这样永恒流动的风景中。只有无声无色的空气在抚慰我因他的离去而恸哭的心，和不老的记忆。
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急刹的汽车把我期待了一生的幸福狠狠地辗碎了。我的眼前滑过红彤彤的鲜血，和简航扑倒在车轮下的身子……
还有那只美丽的红气球。
雨落了下来，瓢泼大雨……
我常常像一个游魂一样，呆呆地伫立在不断涌动着的车流的路边。
想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攘动的车流沿着没有尽头的路，就好像挥之不去的记忆，一直向远方伸延开去。遥远的前方那模模糊糊的高楼大厦，连绵不绝，密集得像一座气候潮湿的、长满大树和野花的森林。每个人只是这庞大森林怀抱中的一支小草，奋力摇摆着自己的脑袋，扬起的风却渺小得击不起一丝涟漪。如此一想，心便释然了许多。
朝马路上那个如今已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的地方，深深地望了最后一眼，心铁般地走了。
心，却愈发地痛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