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连放五天,这是件好事。但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就像咬了一口的苹果,红彤彤的一面在大大方方地展示,然而这庸人却偏偏忍不住只关注那被咬的一口。五一连放五天,大部分人都欢天喜地地回去了,有人呢,只能困守在宿舍。
谁不想家去呢?家之远,票难求,一摸兜,空丢丢。两行泪,睡眼流。为啥是睡眼呢,因为梦里到家比较快。两眼一闭一睁,半小时都不到就有个热乎乎的小脑袋钻怀里来了,不用问了,这么黏黏糊糊的除了自己的娃还能有谁呢。有眼色的知道家境窘迫难以让老婆回家,早麻溜的蹲外面躲着去了。只有这等小家伙,全然凭着血脉相连的熟悉才会不知趣的凑热闹。觉也没法睡了,行吧,做梦是回不去了,干脆和家里视频吧。现在科技这般发达,还有什么是跨越不了时空的界限呢?
拿起手机开始视频,这边坐着泪汪汪的母子俩,那头坐着孤单单老夫妻。不知怎么地,五一人都去过节了,网络也忙乱的很。怎么就是连不上网。按照惯例,老人心都在孩子身上,视频了先数落闺女一通,再真真假假说些家长里短,也就了了。今天折腾了半晌就是折腾不上,那边老夫妻还要这里那里去应酬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撩开手机,再看吧,有空了再打吧。是呀,姑娘嫁跑了远地儿,可老两口的人际圈还在这里。老了老了,眼瞅着周围人都儿孙满堂了,拢共一个独苗儿还跑的老远了。老头子擦擦眼眶,咽下那口不舍,老婆子摸摸手机,嘴里念叨着,这不都能见着吗,一样一样。真的一样吗?只有半夜里长长叹出的那口长气才会明了思念的滋味。
这头撂了手机,那头老夫妻忙忙碌碌去看别人家的娃结婚,看着一个又一个老伙计把闺女送到另一个家,不知怎么的,老头子很想吸口烟。烟是从没有碰过的,媳妇说费钱且伤身体呢,就没碰过。伤身体是个好借口,买起肉来,少买点,吃肉伤身体呢。买起新衣服来,少买一件,网上说了,新衣服里面有甲醛,伤身体呢。用起空调来,基本上不开,有空调病呢,伤身体呢。只要是费钱的花销,伤身体就是最好的借口。听起来有面子,里子呢,不用掏钱,也很实惠。老了老了,倒是想抽起烟来了。多年以前,可不是就这样把闺女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上,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离得这么远也不方便家来看看。上面酒席热热闹闹的喊着唱着,新娘的爸,他的老同事突然就哭了。老头想照样嘲弄似的露出个笑意,却不自觉停下了夹菜的筷子,他更想抽烟了。这边老太婆夹了一筷子鱼给他碗碟里,捅捅老头,快吃啊,不吃600块的礼钱也不就打水漂了。现在的礼钱可是越来越贵了,想当时自家闺女结婚的时候,这个老同事只出了200块。来了五个人,一家三口拖着老头老太来了,自家还给上了今世缘,烟还是软中华。现在出了600块,却只拿五块钱一包的淮山来糊弄人,这桌男人少,干脆连酒都没得,放了两瓶椰子汁凑数。这椰子汁不说是椰树吧,连特种兵生榨这种十五块的都不是,瞧起来就是超市九块九大促销的大路货。真是吝啬的一家子,看来新娘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老太的眼神好,只一眼溜过去就明了了困境。可不是吗,瞧瞧,新娘那半旧不新的婚纱下腹部微微凸起,脸上喜悦之色也并不明显。新郎也并不见非常欢喜的神色。身后婆婆倒是笑的满脸褶子,娘家人的脸上的笑容像是纸糊上去的。老太没再往下看,有什么看的呢,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呢,好也罢痨也罢,脚是鞋磨的,人是过日子的。
老太碰碰老头,吃吧,怎么都得吃饱吧。老头却反常的撂下筷子,要出门透透气。这是喜宴,不作兴哭哭啼啼的。娘家人尚且强撑着笑脸呢,他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糟老头,哭个什么劲儿呢,可不叫人看笑话吗。刚刚喝了半杯凉滋滋的椰汁一下子涌到胃里,让老头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摁了那个一号键,早设定好的,女儿的电话便响了。打电话要话费呢,平日里老头老太都是舍不得的,只是用视频和语音才高高兴兴的唠上小半天。但这会儿老头实在太想说点什么了。电话响了很久没有回应,老头懊恼的想,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到了半夜,老头更想抽烟了。老太半夜一摸被子,另一边冰冰凉,于是就晓得了,老头子心里有事儿了。做了几十年夫妻了,闺女都生了娃娃了,这个老头子啊心里想啥老太婆基本上也都能猜出来。
“想闺女了?”老太婆幽幽地问老头子,老头子摇摇头,“没”
“骗谁呢,我也想闺女了。”老太婆回床上取了件衣服往老头身上一披,习惯性的数落道“当自己十八岁呢,不晓得自己拿件衣服穿啊都等着我呢?我哪天不在呢看你怎么办?”
老头不说话,默默地坐着,月色真好,洒在老太婆身上,好像三四十年前那晚的月色一样美。老头不作声了,只默默地想,要是有根烟就好了。过了一会儿,老太婆倚着老头的肩快睡着了,嘴里还念叨着:“乖乖”。老头只能换个姿势,让老太婆睡的舒坦些,不过老太婆睡不了多久的,乖乖也快回来了,老头笃定地想。
月亮不说话,只是慢慢地照着照着,老头和老太身上洒的月光和闺女孙子在遥远的外乡享受的月光一样皎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