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下来,就是死神选中的孩子。
听说我刚生下来,就被诊断为新生儿败血症,医生为我挂上了红牌,说这孩子活不了了。
可是我却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勇气让这个孩子活下来的,医生都啧啧称奇。
我不但活了下来,还健康的长大了,还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小时候大人们老夸我的眼睛好看,还常常给我拍照。
但是照片洗出来后,我的大黑眼珠却是红色的,像只兔子。
那到底是相机的反光,还是别的原因,我的家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亲戚们开始说,我是兔精转世,到了医院一问,医生说那是虹膜异常,要做手术。
这么小的孩子,要动这么大的手术,尤其是在当时,是肯定有风险的。
但是不动手术,未来可能会失明。
这个结果让我的奶奶十分害怕,在动与不动之间艰难的抉择后,最后五岁的我迎来了人生第一场手术。
我醒来的时候,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前面有一团明晃晃的光,一跳一跳的抽打我的神经。
那是医院的白炽灯,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手术后,我昏迷了三天,醒来开始感到饥饿。我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把耳朵凑近我,才能听见那一声微弱的要求,
“我想吃蛋糕…..”
我的奶奶立刻冲出医院去买蛋糕,蛋糕买回来了,却被闻讯赶来的医生阻止了。我刚刚动完大手术还在观察期,要等24小时之后才能进食。
那真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我看不见,却可以闻到蛋糕近在咫尺,那诱人的甜香飘在空气中,钻进我的眼里,钻进我的胃里,融化在我的嗅觉里,成了一道强有力的绳索,拉着我一步步在黑暗里挣扎。
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吃上一口,我感到头顶的光晕一阵一阵晃动,在清醒和昏迷之间不知游走了几个来回,像干涸的大地等待一场雨。
我的奶奶一边用水打湿我的嘴皮,一边不住地跑去询问医生,可不可以让我吃东西了,一遍一遍最后几乎是哀求了,每次她回来都伤心的握住我的手安慰我,再等一会会儿,马上就可以吃了。
而且刚动完眼睛的大手术,我不能哭。我能感到周围有一圈人,正紧张的盯着我眼睛上方厚厚的纱布,于是我只能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但其实我的眼眶里也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分,可能我根本哭不出来。
终于,护士姐姐说还有1、2个钟头我就可以吃了,但是见我实在等的太可怜了,额外放行让我先少少的吃点东西。
我才终于吃到第一口蛋糕,这辈子也难以忘记那个味道。其实那块蛋糕放久了,已经不如想象中好吃,本来绵软的口感,已经变得有点干涩,但那却是我用生命去等待的一口蛋糕,我仔仔细细的体会这个味道,这来自人间的甜味充满了希望。
留院观察了一阵子,我的纱布被一圈一圈拆下来,眼前从模糊一片到逐渐显形,医生在我眼前比划手指,问我这是几,然后我出院了。
但是我的手术耽误了入学时间,老师担心我跟不上小学一年级的进度,劝我们留级,好在我的成绩不错,虽然没有上过课,却能够顺利答题,因此我破格入了学。
眼睛还缠着纱布的我,总算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大约是在小学期间,我坐在某个阿姨的自行车后座上,忽然摔了下来,脚被缠在轮子里,前面还没发觉我摔了,还拖着我走了一会儿。
然后,我带着血肉模糊的脚又又进了手术室。
因为是脚受伤,要缝针,医生正要给我的脚踝打麻药,我拼了命的挣扎,差点就要从台上滚下去,几个医生不得不按住我的胳膊不许我动,我一边哭闹一边扛不住麻药昏睡过去。
我感到脚踝那里非常痛,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打针的痛,还是伤口的痛。我似乎掉进一个深绿色的噩梦里,我之后反复做过那个梦,在医院无尽的绿色甬道里,我努力的想要找到出口,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所迷宫里。
那次小手术竟然比五岁那一场大手术还要让我印象深刻,它被切割成了碎片化的记忆,以至于我很长时间里,都以为那是我做的一场深绿色的噩梦。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坐机动三轮车回家,师傅在距离马路沿边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我正欢快的跳下来时,一辆擦着路边冲过来的摩托车,正好和我撞个满怀,我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不知道我有没有昏迷或怎样,我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一圈人头挤着头看着我,那个摩托车司机也在不远处,脸都吓白了,车歪在一边。
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自顾自的回家了。快要走到家门口时,忽然感到右边手臂传来麻酥酥的痛,一看,手肘处擦破了一块皮。
我害怕被家人发现自己受伤了,赶紧用衣袖遮住伤口装作一切如常的吃饭,当然我的伤口还是被发现了,并及时上了药,家人们以为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过我的邻居却赶到家里来说了这个新闻,家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震惊和我的沉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我并没有受伤,只是擦破一点皮,所以也没挂在心上,只是手臂上的疤,经历年月变成一块浅浅的印记。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上过手术台,开过刀,缝过针,出过车祸,还两次掉进水里,都没有夺走我的生命,冥冥中我似乎与命运在抗衡。
或许是因为这些,我思考死亡就如同思考吃饭一样觉得寻常,我感到死亡一直存在某个时间轴,或空间里,距离我时远时近,甚至比起生,它显得更熟悉。
我知道这个话题在中国是非常忌讳的,人们畏惧谈论生死话题,但是当我与死神数次擦肩后,我打算好好了解一下。
特别是在叛逆期的时候,我常常和朋友讨论,假设我要选择一种方式去死,哪种方式会好受一点?
于是我们列举了种种办法,比如吃安眠药?不行,要是没成功我还要去洗胃。比如割腕,不行,我最怕痛了。比如勒死?不行,那太难看了。或者,我可以找一辆车?朋友说,那一定要选一辆很高档的车呀,不然太委屈自己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叫做“碰瓷”。
我们一边聊一边哈哈大笑,觉得这个话题足够有趣,青春期的女孩子却在谈论这些,想来也是十分奇特吧。
我有时候会幻想,可以像贾宝玉形容的那样,忽然像一股烟儿一样的消失了,不留痕迹。我可以奔跑在原野上,奔跑在自然里,奔跑在充满希望的麦田里,然后忽然像一股烟儿一样消失在空气里,就连消失的时候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对于生命,我是充满了敬爱的,我由衷的觉得自己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因此我会格外珍惜时间,我会期待在有生之年,看尽世间的美好。
我为什么想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呢?并不是为了传递负能量,坦白讲我并没有什么负能量,我只是足够清醒的敢于去面对这些事,相比不敢谈论的人,我显得更加勇敢而已。
今天听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我又哭了,第一次听这首歌,我就哭了。这首歌里面传递的力量,用力打进我的心底,触碰到了最柔软的角落。中岛美嘉的声音,看似脆弱,却充满穿透力,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对生命有一种异样的感触,我感到生命的敏锐、脆弱和坚强。我为这奇异又复杂的生命而哭泣,为自己的诞生而哭泣,为那些和我一样的人而哭泣。
尽管我也曾经想过一了百了,但是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刻,我都会和自己打个赌,再过10天好不好,再过10天如果我还是想要去死,那么我将不再拦着自己。
于是这10天,会成为我充满感知力的10天,我常常会因为一些美好的小事而放弃死亡,我会完全把那个阴霾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太宰治说过:「我本想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其实很美,不是吗。
但是假如有一天,我和自己打赌打输了,我想我会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充满希望的思考,然后静静的离开。
我的生命啊,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结束,我却走过了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一个奇迹啊。我爱这个世界,也不后悔来过。
假如有一天,我会去死。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