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他还是逃出来了。
他与那遍地注射器和铁链的的地狱永远的告别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以为早已摆脱了那人的视野，终于能在一个老城区悄悄地苟活下去，那人却在一个冰凉的夜晚推开了他的房门，把他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那些人把他关在铁笼里，往他身上注射了一瓶又一瓶浓稠的液体。几个月里，他的嘴角都淌着口水，脓疮让他找不到任何舒服的姿势，想死，却又死不了。他绝食，那些人就给他输营养液，抗生素在他的血液里流淌，心脏如擂鼓一样在敲打着他的胸腔。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钻过那铁栅栏的缝隙的，当他推开虚掩的铁门，这世界的光几个月来第一次洒在他的脸上。
他感到无尽的温暖，阳光把他身上的细菌成批成批的杀死，爽风吹散了周身腐烂的气息，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自由了。
但他已经老了，再也生不起复仇的欲望。他步履蹒跚，脚下的枯叶咔嚓咔嚓地碎掉。他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此刻他只想最后享受一下这世间的温暖，然后祈祷自己经历的一切苦难能够弥补前半生所犯下的种种罪孽。
他是个无神论者，但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来临时，却下意识地审视自己是否还欠有什么东西，他怕在之后无尽的睡梦中，还要再偿还什么东西。
终于，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融化在又一年春天的阳光里......
“哎！花藤姐！市里商贸城那边来信了，货今天晚上到，几万件单衣单裤，都是新款，你看要不咱先去瞅瞅？”
“小玲啊，”莫花藤有些难为情，“我这摊里还有这么多没处理掉呢，一堆等着收拾，要不你找你静姐去。”
“哎呦！你今天不去，好看的都被别人家订走了！”小玲厉声厉色地叫，“龚叔，你帮我姐看看摊儿，晚上俺们回来给你带碗混沌吃！”说罢就来揽住莫花藤的胳膊，贴着她耳朵低语：“你不知道静姐她啥样？订个单子先把自己的写满，不给人留一点便宜！”
“行行行，陪你去。”莫花藤回头冲龚叔喊了一声，“那辛苦啦！”
“没事，多少回了，”龚叔大手一挥，“还是千里香那家，要大碗的！”
“撑死你得了！”小玲挽着莫花藤蹦跳着往大路上去了。
大路牙子上，停着辆小货车，是小玲家男人的车，莫花藤自觉地做到后座上，男人倒是嗓门大起来。
“玲儿，你咋让你姐坐后面呢？”一边把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姐，坐前面！”
“没事......”莫花藤谦让着，无奈男人力气大，硬把她拖到副驾驶座去了。
一路上，男人扯着嗓门抱怨着，听起来仿佛是闲话，其实是给说给莫花藤听的。
“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查的这么严，前天就旁边那条环路，就有一干交警，娘的一辆一辆查，还非让把车厢打开，搞得跟老子运了毒似得。”
小玲一巴掌拍到男人肩膀上：“整天娘呀老子呀，能不能有点素质？”
“我这不是气嘛！”男人耸耸肩。
“干你啥事？还气......”玲儿嘀咕一声，突然又话锋一转，厉声责问。“是不是喝了！？”
“没，查着老孟了，交钱时候我也垫了点儿，”男人有些冤枉地说“我心说他喝少，就让他开了，谁知道就那也算......”
小玲气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多少！”
“一点儿，两瓶不到......”男人小声说。
“老娘问的是垫多少！”小玲一巴掌拍上来。
男人哆嗦了一下，“让我算算，当场罚了两千，验血交了三百，办了个取保候审，压了......小一万。”
“全是你掏的！？”小玲把头伸到男人跟前瞪着眼问道。
“没......拿的是倒货的钱，当时兜里也没几个子儿......”男人绕过玲儿的脸，看了看莫花藤说道，“老孟人还在那压着呢。”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是想让莫花藤卖个面子，找找在省厅上班的那个男人——陈佑福。
当年离婚案闹的整条街都沸沸扬扬，多少年过去了，莫花藤从不主动去打听陈佑福的情况，倒是街坊时不时给她多句嘴。
“听说老陈又升了呀。”
“市局调省厅了......”
“真厉害呀！”
仿佛大家下句话就要破口而出了——“花藤姐真是可惜了呀！”
小玲都快要被眼前这个死猪给气死了，明知道花藤姐早就不联系陈佑福了，眼神儿还一个劲儿地往副驾驶座上瞟，完全不在乎腿上的肉被拧的左右三圈。
“保证金能要回来，”莫花藤道，“拿着票据就行。”
“票据在老孟那，但听那边的人说，保证金一般是要不回来了。”
“没这一说的，这期间老孟只要不犯错按规定来，都能要回来的，”莫花藤想了想，“但得看他们管的严不严。”
小玲突然叫起来，“老孟老孟，天天跟老孟在一块就没啥子好事，抽烟喝酒打麻将，血压一个比一个高，现在都搞进监狱里了，刺激了吧，高兴了吧！”小玲探出半个身子来，冲着男人喊。
“哎呦，没这么严重，人家花藤姐不是说了吗，能要回来......”
“你最好给我要回来，要不回来我上老孟家要去！”小玲一屁股坐回去，震的小货车都晃三晃。
车厢里安静了两分钟，男人时不时看看莫花藤的脸色。
“明儿一块去拘留所拿票据吧，没事。”莫花藤轻语。
很明白，市局还是会有人认识曾经的领导爱人的，虽然莫花藤几乎没有去过市局，但曾经陈佑福带着人来家里吃过饭，那几个人，莫花藤还是有点印象的。
虽然莫花藤不想再跟那男人扯上半点关系。
“谢谢啊谢谢啊！”男人点着头，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莫花藤笑了笑，看向窗外，快进市里了，大环路上每隔一段就设了个检查点，身穿制服的公职人员清一色地戴着口罩，这让莫花藤有些意外。
警灯闪烁在她不安的瞳孔里，整个A市的上空仿佛多了些燥乱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