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我刚写完一个故事，正要洗漱睡觉。忽然接到他的电话：

“出来陪我喝酒啊！”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

“太晚了，我要睡了。”我有些不情愿地跟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电话再次响起。

“我在你家楼下的酒吧，请一定下来陪我。”

电话的那头非常吵闹，欢呼声不断。

我忍着疲倦走出屋子。

外面很热闹，很多店铺都没有关门，不远处的酒吧街上更是人声鼎沸。我看了一眼朋友圈，发现刚刚结束的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阿根廷不敌法国队，潘帕斯雄鹰折翅，无缘八强。

我朋友是铁杆阿迷，和白岩松一样。

我走进他说的那家酒吧，硕大的电视屏幕摆放在吧台对面，让整个不大的酒吧看起来看一个影院。电视上正回放刚刚那场比赛，梅西的背影很多次出现在屏幕上。

尽管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这条街，对其中的酒吧，我还真不了解。我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他。他点了很多啤酒，桌上已经空了两瓶，还有好几瓶没有开。

“我还点了小龙虾。”看到我之后，他示意我坐下。

酒吧里的人都在讨论刚刚那场比赛，姆巴佩和梅西是两个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名字。

我没有看比赛，自然不知道谁是姆巴佩，但梅西还是听过的。在这段时间，我的朋友圈出现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梅西，一个是C罗。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坐下和他一起喝。我很讨厌喝酒，特别是啤酒。但是，坐在我眼前的这位，是从小就相识的玩伴。他好动，我喜静，但两人却特别要好，鬼才知道为什么。我们从小学同班到初中，然后考入同一所高中，最后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我一口一口的抿着杯子里黄色的液体，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并没有所谓的回甘。我期待小龙虾赶紧上桌，这样至少可以避免这个角落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一场天才送别天才的比赛。”他终于开口了。“但有多少人可以承受这种道别？”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最喜欢的球员，当然是梅西。这个1987年出生的小伙子，身上不仅有着天才般的球技，还有许多励志的故事。有他参与的世界杯，媒体都会搬出他小时候差点变成“侏儒”的故事。最后因为自己的坚持，梅西终于成为潘帕斯草原上飞的最高的雄鹰。

他和梅西同年出生，19岁开始喜欢上这个南美洲的足球队员，如今已过四届世界杯。

那一年，梅西首次代表阿根廷出场，并打出了人生中首粒世界杯进球。尽管那年在德国的球场上，阿根廷队负于东道主队，但世人已经记住这个个子不高的小伙子。他在18岁时，已经在世青赛的赛场上大放异彩。

“姆巴佩今年也是19岁。”他苦笑着说，“10年之后他才29岁。“

12年过去了，姆巴佩横空出世，梅西却要走了，他的青春也彻底结束了。

“年轻真是无懈可击。”他把瓶中的酒又喝空了。

我很羡慕他有这种青春即逝感，因为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突然意识到一个时代的结束。同时，一个新时代也开始了。

半个小时之后，小龙虾终于上桌，他点的是十三香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外壳坚硬，可食部分不多的水生动物开始风靡天朝。每到夏天，从南到北，从城市到农村，小龙虾都成为夜宵摊上最火的网红食品。一份啤酒，一份小龙虾，成为很多人深夜的夜宵标配和慰藉。

四年一届的世界杯更是如此。如果哪个酒吧没有小龙虾，就算他的屏幕再大，也很难吸引到客人。这种水生动物甚至跨过欧亚大陆，拿到了进入世界杯的入场券。

眼前一大盘小龙虾，刚刚写完稿子的我正好腹中空空，看着这些蜷缩的身躯，不禁大快朵颐起来。

我想安慰他，只是一场球赛而已，不必提高到青春这样的高度。况且梅西也说了，如果拿不到世界杯冠军，他不会轻易退役的。但是，想到自他出生以来，阿根廷就没有拿到过世界杯冠军，所以不敢讲这样的话。

阿根廷队历史上只拿过两次世界杯冠军，最近一次是1986年。那时候我朋友和梅西都还未出生，小龙虾更是没有成为夜宵摊上的宠儿。球王马拉多纳以队长身份带队出征，在与英格兰的比赛中“连过五人”，留下“上帝之手”，成为场上最闪耀的明星。

有意思的是，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中，姆巴佩千里走单骑，连过四名阿根廷队员，最后制造点球机会，简直就像马拉多纳附体。

我和他之间的谈话，依然是他在主导，我在倾听和吃小龙虾。手机被我们放到一边，因为双手已经沾满了小龙虾的酱汁。

吃小龙虾其实很费劲，别看它身子骨不小，但是能吃的地方不多。整个脑壳只能吸吮里面的汁液，最后剩下虾尾，去掉外壳之后，一小坨红色的虾肉裸露出来，蘸点酱汁放进嘴里，才算完成一个轮回。

朋友没有吃小龙虾，还在喝酒。电视里，葡萄牙对乌拉圭的比赛开始了，人群再次鼎沸。我朋友圈出镜率最高的两位球员，竟在同一天夜里出现在全世界的屏幕上。

他回忆起上一次世界杯，阿根廷差点就要夺冠。从六月中旬一直到七月中旬，四年前最火热的那个夏天。他看着阿根廷队击败波黑、伊朗和比利时等球队，最后在四分之一决赛时以4比2的大比分赢了南非世界杯亚军荷兰队，挺进决赛。

那时候，他跟着梅西一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惜，7月14日的马拉卡纳体育场，上帝并未垂怜阿根廷队。第113分钟，替补克洛泽上场的格策一粒进球，将潘帕斯雄鹰射落在里约热内卢，德国战车捧起了第四座大力神杯。

在北京，白岩松说，格策进球的那一瞬间，他关掉了电视，并没有遗憾。在他看来，一个月的美妙时光结束了，所以他很感恩。虽然白岩松一直觉得阿根廷用技术抑制了德国战车的力量，用坚固的防守化解了对手的冲击。

但是比赛的结果却不容任何人质疑。

距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城市里，我的朋友却用一场宿醉结束了那个美好的夏天。那场宿醉，让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后者是德国队球迷。一个喜极而泣，另一个悲痛欲绝，却同在宿醉中走到了一起。

虽然连续三届世界杯，阿根廷都败在战车轮下，但并不影响这两个年轻生命的结合。那晚之后，朋友与当时的女朋友提出分手，迅速和这个德国球迷姑娘在一起，第二年便结婚了。

今年的世界杯，卫冕冠军德国队成最大冷门，第一场小组赛不敌墨西哥，第三场小组赛甚至被韩国队攻入两球，最后打道回府。

“德国队毫无章法，只顾耍帅了。”他说。

但是这个理由却让妻子不高兴了，两人已经冷战好几天。

“阿根廷队同样打很艰辛，梅西太累了。当年马拉多纳一人撑起整支球队，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电视里，卡瓦尼在比赛的第七分钟，用头将球顶进，带领乌拉圭队暂时领先，C罗带领葡萄牙队大举进攻。

“又是一支全靠一人扛起的球队。”朋友看了一眼屏幕说。

33岁的C罗，带领葡萄牙在这次世界杯的首秀中上演帽子戏法，战平西拔牙队，成为全队的救世主。这一次，他是否能再次力挽狂澜，谁也不知道。

酒吧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很明显，C罗的球迷远多于乌拉圭的球迷。

我的朋友继续喝酒，还在回味自己的球迷生涯。我却显得有些不逮，桌上的小龙虾还剩大半。

我决定提早结束这场对话，让他早些回去。

他显然已经有些微醺，在这个夏日的夜里，酒不醉人人自醉。

“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对他说。

“不行，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他有些神秘地说道。“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追世界杯球赛，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慰藉莫过于上一场比赛阿根廷力克尼日利亚时，认识了一位姑娘，同样是阿迷。”

“那你想干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对，并开始有些反感。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种感觉很奇怪。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看球赛的人，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一阵沉默，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说了一句“走吧”。

结完账，我把他送回家，打车回住处时，车上的广播在播放世界杯球赛。央视主持人的解说无处不在。这一次，卡瓦尼梅开二度，把C罗送回了伊比利亚半岛。

我在车上回想着朋友说的话，还有那盘没有吃完的小龙虾。

究竟什么时候，小龙虾成为这么火热的夜宵食品的？我不知道。

拥有一个志同道合看球赛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