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于丹
天长地久只是誓言，风吹过就了无踪影。白首偕老只是梦想，眼睁开成过往云烟。 —咪丫鱼
当我发现自己日渐老去的时候，我有了一种紧迫感，想要抓紧自己余下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现自己人生的梦想和追求。然而盘点下来，自己的工作是自己想要做的也是自己喜欢做的，遗憾的是没有把自己的写作爱好发展下去，所以期待自己接下来能够开始写些什么，哪怕无人问津；孩子虽然不够出色，但现在也在认真学习，虽然也比较叛逆，但相对来说还比较好管理；然后才发现自己的紧迫感来自于对老公的期待，而他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焦虑油然而生，甚至夜不能寐。
之前说过，并不是想要两地，但是就这么两地了。这中间有过几次可能的变化，但是都无疾而终。2005年的时候单位精简人员，所有员工竞争上岗。当时孩子两个月，我劝他主动辞职，名正言顺地离开，可是他说非要等竞争上岗后再辞掉工作，以此证明自己有能力干好工作，给单位的人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再潇洒转身。他的父亲也因为竞聘的事情担心自己的儿子丢了饭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信誓旦旦地向他的父亲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的儿子，但是老人不这么想，直到他得到录用通知时，他的父亲才松了一口气，安心睡觉了。
第二次是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生病，腹泻，发烧。孩子每天都蔫蔫儿的，刚开始去找医生开了药吃了三天，没有任何效果，后来换了医院医生说需要输水，然后又输了一星期的水，依然每天拉肚子发烧。我白天还得工作，还要带孩子去医院输水，晚上要抱着孩子，物理降温，或者量体温，或者喂水，不能合眼。熬了半个月，实在是无力应对，虽然他也天天打电话询问孩子的状况，但是却不能帮一点忙，我实在忍无可忍，对他说：你来，我们便过下去；如果你不来，我们离婚，我没有任何念想，自己再苦，也不再怨天尤人。话说这份上，他去找领导请了假，说来看孩子，孩子爷爷让带了家里治腹泻的偏方，没想到非常对症，喝了两剂症状便减轻了，他晚上照顾孩子，我还能睡一下，精神状态也好了。然后我思量：我逼他辞掉工作来这里，对他来说是不是特别的不情愿的事情，如果他很不情愿，将来如果在这里工作不顺心，或者过的不顺心，他会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那么以后吵架是不是会成为家常便饭？所以某天晚上，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你仔细思量一下，是否真的愿意来这里，如果你不舍得那边的工作，不是真心实意地来的话，以后会后悔的。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希望你能真心来这里。所以最后还是你自己拿主意。然后他说，请了一星期的假，我得回去了。这事我会考虑。
到了暑假，我去他那里，和他领导同事一起吃饭，他领导对我说：你得体谅体谅他，他在这边其实也挺挂念你们娘儿俩，但是能怎么着？男人还是得以工作为重，我这边工作不忙了让他多去两趟，看你们娘儿俩。他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工作上我不能少了他啊。这一段话说出来，我也听明白了，他在这里的工作已经顺心如意了，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哪还会想着辞工作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着，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人活着的意义，在于无论贫富，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哪怕粗茶淡饭，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陪着爱人一天天老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所以之后，虽然也偶尔会聊起这个话题，但是我从来没有以离婚为由去逼迫他、威胁他，我一直相信，他懂我，也会护我。
只是日子过到了今天，我依然发现，他稳坐钓鱼台，嘴上天天说着要来要来，但是却从不付诸行动。工作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奇葩事件，还会有当冤大头的时候，每每他向我吐槽或者诉苦之时，我都以为他安心工作的心已经开始动摇，某次事件发生让他猝不及防，被领导狠狠训了一次，当时他非常气愤，我以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出现，工作中一系列的不公平事件，加上这件事，足以让他对工作死心，所以这边我就开始帮他问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说他心情调整好了，又可以安心上班了。我的希望再一次泡沫般幻化了。
曾经读过一篇报道，一位在北京工作的男士说：自己的女朋友在西安工作，经常会埋怨他不在身边陪伴，某天感冒了，他嘱托要多喝水，可女朋友却说：我生病了，连你一口水都喝不到。他买了高铁票，端一杯水，坐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只为给女朋友端一口热水。个中的辛酸与无奈不言而喻，也有人曾经感慨，分处两地，全凭一根电话线联络，而电波，能否承载两个人需要持久相伴的感情？我其实一直觉得不可能，但是，我一直相信，他终会明白，一个人工作上的孤守，没有一家人的温暖相伴来得更为实在，我一直等待，他幡然醒悟的那一天，打包走到我的面前，抱起孩子，告诉我这里才是他的归宿。然后，无论富裕还是贫苦，我们都能默然相守，看孩子日渐长高，看彼此日趋衰老。
然而时至今日，蓦然发现自己已是“徐娘半老”之态，孩子也已渐渐羽翼丰满，告诫我要给他足够的自由让他成长，然后我就成了一个“空巢老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散步、一个人逛街购物。自由，是真的自由，钱是自己挣的，自己随意花；时间是自己的，自己随意支配。然而，更多的时候，我呆呆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或许绿意盎然或者凋零枯叶，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固守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没有办法再继续等待下去，就像是一个一直在走夜路的人，看不到前面是什么，只是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向他要个结果，要一个明确的宣判：你再过多少年会过来，我该怎么办？他总是说，放心，我一直在为此努力。但是他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每天津津乐道于他的工作日常，我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总想抓住什么，努力挣扎，却发现什么都抓不到。可是想到要放弃挣扎，也会觉得满心委屈，自己努力奋斗，在这边营造的这个家，就这么支离破碎，想想觉得无比的辛酸。然而，要让我等到他退休再来陪我，我也觉得这一辈子真不值得，他不能为我添衣加裳，我不能为他洗手做羹汤，婚姻还有几分当年想象的模样？当我恋爱的时候，我希望的就是他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没有图他的钱，我也没有图他的地位，我只图他能够与我朝夕相伴，相守到老，可是现在这也变成了奢望。我说过很多次我的辛酸，我的委屈，我的期待，我的梦想，但对他，却如微风一般，消失无踪。
可是如果这个时候，让我放弃他，选择离婚，我也会纠结于对他的感情，纠结于对孩子的影响，纠结于曾经十几年付出的结局，也会辛酸，也会难过，也会替自己感到不值得。我站在自己的十字路口，犹豫不决，徘徊不定，辛酸满腹。
而对他，这个时候的抉择，也是致命的。他已不再年轻，不再有冲动的资本，不再有离开的潇洒。几十年的同学，十几年的同事和领导，还有家中七十多岁的老父老母，都成了他最重的牵绊。他的一个同学曾就辞职的问题和我讨论时说，你老公不愿意辞职，你没有想过他是因为害怕？我问会害怕什么？他同学说也许会害怕那边辞了工作之后，来这边你和他离婚了，他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不辞职，如果你和他离婚了他至少还有工作，我当时很想说一句，他辞职了，至少他还有我。但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这种话有点小孩子气，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不会因为拥有了老婆就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但是会有因为拥有了工作而拥有了自己的人生的感慨。
而且，从社会层面上，几乎所有的工作招聘时都会写上“三十五岁以下”，对于他这种中年油腻大叔，会有多少工作为他敞开？但话说回来，他又能有几分我会为工作狂的豪迈？不是工作挑他，就是他挑工作。十几年的工作经历，造就了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他，造就了夏天不愿晒太阳冬天不愿受北风的他，造就了什么事情都想以最省力气的方式得到最大的回报：比如彩票，比如一夜暴富，比如杠杆效应。然而，我的理解，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不劳而获的幸福，他的种种推辞，只能说明他内心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未来的恐慌。
对自己的不自信，是源自于自己已有工作的固定性。一份工作，做了十几年，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解决方法，同样的人际交往，同样的道路，同样的一日三餐，他以为他掌握了世界运行的法则，就这么以固定的节律走下去，每个月领着固定的薪水，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离开自己熟悉的工作环境，甚至要抛弃自己曾经的工作模式，重新学习适应工作环境，重新学习如何应对工作，他可能会发现自己很多东西学不会了，他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能力其实没有那么好，甚至可能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这种打击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伤害。所以，守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中，要比出去闯荡要来的安逸。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了。
对未来的恐慌来自于当前工资的固定性和将来退休工资的确定性。现在他每每提起养老的问题，我就问他想要怎么养老，他就说到退休了领着工资，和我一起生活。他的前提一直没有变，就是他得有固定的工资，而且到老都得有，因为这个话题和孩子聊的时候，孩子还说了一句话：等你们退休的时候，我都已经工作了，我给你们钱养老不就成了？工作该辞就辞吧！可是他依然不认为等他老的时候可以得到孩子的照顾，而且他觉得这对孩子是一种负担，所以他还是坚持要自己得有养老金。我说现在你挣钱多了，自己存下来，等你老的时候自己发给自己不也是工资吗？他不言语，但依然不信我。
我们经常看到有人能为了自己的梦想，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奋斗了N久的公司，离开自己高管的位置，努力拼搏去追自己的梦，我们很多时候会说是因为他们年轻，其实更为重要的一点，在那个时候，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梦想，或者有了人生的新追求，为了实现梦想，为了人生价值的实现，才敢于迈出第一步。而对他来说，也许在那里工作一辈子就是他的梦想，退休时能领到一份固定的退休金，就是他人生价值的实现，我还如何让他迈出辞职的这一步？只是我一直想知道，在他的这些梦想和价值当中，有没有我的存在，有没有孩子的存在，有没有这个家庭的存在？如果人生价值中，养育孩子，把孩子培养成才也是他价值的体现，他会不会愿意就此迈出第一步？如果人生价值中，让自己的老婆实现梦想也是他价值的体现，他会不会勇敢一点？如果一个完整的家也可以成为他的一个梦想，他会不会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我等了十几年，问了十几年，但是一直没有问出结果。其实我内心何尝不明白，对他，我和孩子还有这个所谓的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想想也是，十年之前没有舍弃的工作，现在让他舍弃，谈何容易？他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家庭和婚姻，一边是自己干了半辈子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何去何从？纠结于心，焦躁于头。
年至不惑，却将自己推到了痛苦的十字路口，该向左向右？无论选择什么，人生都不能假设，也没有办法再回头，前方究竟会有什么，该如何，我们才能在十字路口，看到正确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