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推文献给童话,我生命中最早接触到的可以被称为文学的东西。
鉴于少时(应该可以这么用吧毕竟最后一批90后都成年了···)曾认真记诵过一些经典段落,为了寻找最初的感觉,这次重读王尔德时我选择了英文原版。在读到夜莺将刺深深插进心脏的那一瞬间,我合上了书,抚了抚眉头。
是了,这种心里钝钝的痛,以及痛楚之下不愿言及的无力感和茫然感,就是童话给我的最初感觉。
我读童话读的很早,应该可以追溯到小学初年级,我说的这种读不是大人讲我听,而是真真正正自己拿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点过去的那种读。那时候读的第一个作家是张秋生,最崇拜的作家是“佚名”,因为一本书里有大半的故事都是“他”写的。那时候拥有的最厚的一本童话书是注音版的《狮子的美梦》,这本书让我知道了向日葵面朝太阳的奥秘和要下雨了蜻蜓就会低飞的道理。
是安徒生、王尔德,是叶圣陶、郑渊洁,是圣埃克苏佩里···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男人共同编织了一个阴谋,套住了年幼无知的我,让我在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过早地拥有了一双忧郁的眼睛(如果有的话)。
我也分不清上面这些阴险的男人里我读谁读得最早,因为每个都读了好多遍。天国的阳光下小人鱼化身的那一串梦幻的泡沫是我见过最美的不完美,小王子的离去是我那时无法理解却始终无法忘却的告别。
泡沫,玫瑰,稻草人,燕子,雕像。
匕首,毒蛇,大灰狼,金钱,尖刺。
活着即是荒谬。
团圆只有死亡。
那时候的我根本没听说过加缪,因而也不会知道他的荒谬哲学。
那时候的我对佛教的理解只是念经的小和尚,因而也不知悲悯为何物。
但那种感觉就在那儿,它早早地就已经存在了,只是缺少一个名字,缺少一个不会从那个年纪的我嘴里吐出来的字眼。而大人们只天真的以为孩子们对没有说出口的东西一无所知。
这其实是一个和查字典全然相反的过程。
于是在猛然撞见这些看似很“玄”的词时我感到了心脏的狂跳,它在叫嚣着:就是它了,看哪,你一直在寻觅的就是它!
那些长久以来无处安放的茫然的朦胧的感觉,那些在冥冥中让我有了不合时宜的哀伤的感觉,一一在心头回放,并且第一次得到了正名。
这个过程叫等待,童话在等待里发酵成一个你无法言说的谜面,并最终由岁月揭开谜底。
然而以上这些都是现在的我给出的解答,那时,或者说包括现在的无数个“那时”,我只有将其形容为“心里多了一点东西”,不定期出现,属性不明。
就是这种懵懵懂懂傻傻乎乎的情况下我在四年级前读完了图书馆里郑渊洁的所有作品,还从网上找到了了他那时没有出版的十二生肖。尤其是大灰狼罗克系列和红色封面的《金拇指》、《白客》,我向图书馆借了还还了借,因为几乎看不懂,我很难理解故事的逻辑走向,也无法体会被省略的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毕竟那时候我连“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看了很多次后好像就逐渐由“怎么能是这样?”变成了“好像确实是这样”。很多年以后读《百年孤独》时等到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词,那一瞬间我眼前浮现的不是莫言的小眼睛而是郑渊洁的大光头。
如今的百度百科上对郑渊洁作品的分类总算是配上了他创作时的野心,据说当年郑渊洁由于自身定位的限制以及出版方面的原因将自己创作的成人小说一溜儿包上皮皮鲁系列的书皮当成童话卖,不幸的是撞上了我这样读不懂就死啃坚决不松口的,产生了不言而喻的催熟作用。我总感觉当时自己交友方面的困难老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毕竟一个满眼“你们,naïve”的萝卜头小学生,想想就觉得不太可爱呢。
小学高年级时我的课外读物的书单里终于出现了正儿八经的儿童文学,包括老郑的舒克贝塔真皮皮鲁系列以及百年儿童文学精选等,这时候的我却食之无味,读这些总觉得少了点东西,假的很,然后我看完曹文轩就去看鲁迅了······然而这次就比较不幸了我到现在都不能太懂鲁迅先生。
老郑当然也为自己当初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他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儿童作家,是代表作舒克贝塔的那个写童话的。他最多只能成为中国的安徒生,却永远不会是中国的大仲马、欧·亨利——虽然我个人对这样的界定极其反感。
说来惭愧,这次重读王尔德,我只温习了《夜莺与玫瑰》和《快乐王子》,原因也很简单,长大后的我没有哪一次是能把他的这六篇童话一口气读完的,其他几个人的作品同理。有些东西在生命里出现的太早,让你误以为自己已经懂得了太多炎凉世态,然而真正遇到时却又宿命般地置身漩涡中心,重蹈覆辙,尽管这样的结局你早已在所谓的童话书中读过无数次。你的表现与他人几乎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满不在乎地继续往前,因为他们有的是不懂事的理由;而你却回头望望过去的生命里自己打下的一个又一个木桩,迟疑着蹒跚着缓慢地调整姿态和方向。
你自以为的不一样,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单纯从结果看来,你似乎并没有过得好到哪里去呢。
丢掉玫瑰花的年轻学生,爱慕虚荣的姑娘,他们都不配得到夜莺的牺牲。
牺牲的对象配不上所作出的牺牲,如果事先已经知晓,便能心安理得的无动于衷吗?那么在本人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的时候,又该如何评判这场牺牲本身呢?
因深爱芦苇而错过南飞的小燕子,最终选择在又瞎又丑的快乐王子脚下长眠。
他们用生命赠予幸福的人们中,难免不会出现阿谀奉承逢场作戏之徒。美丽的陨灭换来的只是美好的可能。
值得吗?
小人鱼的选择值得吗?
夜莺呢?小燕子呢?
快乐王子,欧阳宁秀,小王子,稻草人···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悲悲喜喜?他们改变了什么?他们信仰的意义真的能实现吗?
大道归一,这些问题的核心已经与任何严肃文学都别无二致。
早思索,就会早得到答案吗?
早会不会仅仅是多做了无谓的思考,以至于不能走进真正的生活呢?
如果早是好的,那么最早能早到哪里?
如果早是不好的,那么童话由谁来读?
这些让我又爱又恨的阴险男人们,是一群最伟大的为人类灵魂写作的作家。
他们没有一个人给我答案,他们只会给我无穷无尽的问题。
还好,我还以为思考是件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