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上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女人。
三十好几，皮肤黄黑，上了公交就坐在我对面。那是公交上唯一的一个与公交行驶方向相反的座位。长达40分钟的公交车程，不能睡觉，也不想一直玩手机，实在无聊。对面的女人便成为了我对付漫长的公交时间的消遣对象。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是一个三十好几的皮肤黄黑的有着家庭主妇气质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无论是在审美上，还是视觉猎奇上，都算不得太突出。江高到龙归的这段路上，公交停停走走，在这停停走走之间，上上下下的男男女女实在是太多太多。白云这旮旯说到底，还是尚待开发的城村发展部，车上来来往往的中年女人里，还是少见那类职场女强人，多“不修边幅”的家居妇女。故而，我可以有幸抓住其中一个，仔细研究并好好打磨以借来消磨乘车时间的还是后者居多。
这女人并不算得突出，不管是长相上，衣着打扮上，或是言行举止上。莫说跟职场打拼的白领女性没法比，我觉着就连一般的家庭妇女也是比不过。但就这样一个样样不突出的中年女人，我却在她身上画了近40分钟的时间，在偷偷地打量——她的脸。
这是一张很有意思的脸，我最初便是为这一张脸所吸引。眼里心里全是她的样子，她的哀愁得能滴水却又犀利傲娇的眼，她的看似柔顺拧扭着愤怒的眉，她的睥睨一切的嘴，她的一张整齐方刚的脸上有意无意间显露出来的一种似乎骄傲又似乎悲怜的神情……啊！那是一张多么丰富而生动的脸啊！这样的一张脸，我又怎能不被吸引，又怎么能够将视线移开呢！我办不到，实在是太精彩了。写到这里，突然间想起一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这一瞬间真正明白了生活中很多东西真的是讲究某一个时刻的机缘巧合以及某一个时刻的擦肩而过的，不仅仅是那些跟我们息息相关的为我们所热衷关切的工作、爱情。那些我们日常生活中毫不在意的路人甲乙丙丁，也可能在某一次擦肩而过中，在某一次-排队等候中带给我们意外。那真是言语都无法表达的一种生命的馈赠。
十分值得庆幸的是，我坐上了整辆公交最精彩的一个座位。这个“最佳观察区”与女人的位子有着一定的距离，而地板又比前一排升高了不少，视线自然是没有遮拦。此时此刻的我，像极了一个自信不会被抓到的偷窥狂，肆无忌惮地在女人身上任意摆放我的视线。时而环顾其全身，时而定睛研究她的眉眼。想必对面的女人心事极深，对于我这“不怀好意”的目光打磨竟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无疑给了我更多地自由——我因而有了更多仔细端详、反复打磨和脑海里进行勾勒描绘的足够空间。
女人的眉眼，和女人给我的印象是十分契合的——是矛盾而混乱的一对眉眼。眉是微微向下的柳叶细眉，却较一般的柳叶眉略短，干脆而且利落，这是我常见到的中年妇女特有的眉毛样式，是娴淑且内心温顺的传统女人该有的眉毛样子。眼是偏圆的三角眼，黑是黑，白是白，眼珠子左右滚动极其灵活迅速，不像一般傻望着窗外，眼神呆滞的坐车人——倒像是默默在心里做着某种激烈抉择的思考者。眼珠子圆而黑亮，眼皮子薄而小，似乎努力到底却还遮盖不住这黑溜溜的神采。看似到处随处停留的眼神，总带点挑衅滋味的尖酸和睥睨一切的高傲。处于“偷窥”状态的我，哪怕是处在这种眼光直射的极边缘地带，心里已是十分忐忑，更不敢想像与此等眼光直视会是何种滋味了。但倘若单单只是这种眉眼的不协调和眼神的尖锐刻薄，倒也是不算得“出色”至极。坐在对面的女人这一张丰富的脸，是极有味道的。而这味道的层次，若只停留在女人的一对眉眼之间，那可是要大打折扣了。
女人的一张脸上，最耐人寻味的大概就是女人的嘴了。大概素面朝天的黄种女人脸上最大的短板不是皮肤暗黄，而是唇色发白发黑，这倒不是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而是在黄种皮肤的天然映衬下显出的苍白。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好就是这一类人——皮肤暗黄、唇色发黑。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不美丽的。但若仅仅如此，倒也还不至于，只是眼前这女人不知是天生如此，亦或是习惯使然——嘴唇竟然是歪的！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正低着头。嘴角正是此时我看到的模样——一角向上斜起。我竟以为她在哭，毕竟我4.0的视力看东西只能看个大概啊。定住眼看了许久，才看清这不是一时的表情扭曲，而是一种常态化的习惯。女人这种自然流露的神态，竟然让我产生了“杜旭东”既视感，这里并不是嘲笑，而是真的很震撼。
我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样一个女人。我觉得她简直就是女性的外表，男性的内在的一种结合。跟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故意耍帅扮酷不一样，在这个女人身上读出了一种乡土男人气。车一路前行，两旁的风景慢慢往后跑。我的视线还在女人的脸上停留，女人时而朝左边窗外斜视，时而向右边车窗睥睨一眼，时而收回视线在车内环顾一周……表情分明冷漠，按照剧情，眼神也似乎应该呆滞，但从她那充满力量感的视线里，我却总能读出一种怨恨、不甘或者是轻视、不屑……许是我内心戏太多了点，但这样一张丰富有深度的脸摆在我面前，请原谅我实在忍不住浮想联翩。
多好的一张脸啊！即便是演员，怕也是不能够的吧。
可惜就在这阴差阳错之间，匆匆一面，如此富饶生动的表情脸，如此自然不做作的自然脸，怕是再难见咯。故而，特此一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