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姑娘微微起身探头，伸着竹筷，在咕嘟冒泡的铜锅里扒拉了几下，猛地夹住两块浮出的羊肉片。眼前一碟香油蒜沫，一碟麻酱陈醋，光洁如玉的手腕顿了顿，还是沾了清亮的小料，一股脑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起来。
丹阳坐在下手，侧着身子，腿跨出一步，封住姑娘离开的空隙。火锅的热气一波波漾过来，脸有些潮红。
青阳守在上手，同样的姿势，可用手捂着口鼻，不时干呕。
“喂，两个大男人不吃饭，一个色迷迷的盯着人家，一个在旁边做呕吐状，不合适吧？”姑娘咬着筷子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脸鄙夷不屑。
“对不起四姑娘，我们也是奉尊母之命，要尽快寻到你，并确保回程安全。”丹阳收了直勾勾的眼神，抱拳低语。
“是不是还要你们听我差遣，不得有误？”
“只要我们兄弟能力所及，在所不辞。”
“那就好，青阳，本小姐还要两头糖蒜一个火烧。丹阳，涮肉怎能没酒，去买一瓶呗。”
青阳不肯，看大哥示意，悻悻地找服务员去了。
丹阳没有离座，只是扭头去拿东来顺的菜单。
2
青阳一身黑色西装，可能没刮胡子的缘故，尽管身形挺拔，中年大叔的潦倒还是跃然眼前。
丹阳年轻很多，白T恤蓝仔裤，烈日下青春无敌，帅气逼人。
“大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咱这找小孩的差事，啥时候是个头啊？！”青阳满脸是汗，躲在一棵小树的阴凉里。
“主要是四姑娘调皮。不过承蒙上头看得起，你我可以游历河山，不知道让其他兄弟多羡慕呢！”
“可这四姑娘一趟趟的，我看家大人也没想管啊！”
“诶，青阳，切勿妄言。我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就好，希望四姑娘不要有什么闪失。”
“她能有什么事？你别出事才好！”
“别废话了，四姑娘应该就在附近，抓紧找吧！”
五十里外，大坝的湖水已经只剩一半，坝上坝下几百个村民挥舞着扁担、锄头、镰刀，黑压压分作两团对峙。几辆警车警灯闪烁，停得老远，大盖帽们或站或蹲各自聊着天。
一个翠绿窈窕熟悉的身影站在大坝中间。
“亏你们老老少少这么多人，没个讲道理识大体的？上游不放水，下游的怎么种菜浇地？没了收成，挨饿受穷的可有你们出嫁的女儿，入赘的儿子？”
“下游的各位，你们也别得意。大坝当年是上游乡亲们出人出力建起来的，雨时蓄水，旱时浇灌，你们需要水，给些费用天经地义，不能硬抢啊！”
话音未落，隐隐脚下一声闷响，大地跟着颤抖起来！
四姑娘心里一惊，有人炸坝！身子已是歪了。
3
上游村民四下奔逃，不少人哀嚎从高处滚落，农具遍地。坝下右侧一个冒着青烟的洞口，几米长的水线骤射如注。
忽然一只火红巨兽，四蹄飞扬，沙石乱溅，沿山路狂奔而至。额前两支弯角，结结实实插到洞口两侧，毛茸茸一颗大头正好堵住泄洪。
四姑娘花容失色，但脚下没了晃动，惊魂稍定。
瞥到下方红背短尾，心里一暖，知道是他。
青阳从大坝一侧跌跌撞撞也赶了过来，满脸愠怒，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想到，又是震天雷一般巨响，离第一个洞口不远，烟火陡起。
四姑娘眼前一黑，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下坠，感觉被人猛地托住身子，没了知觉。
再醒已是黄昏。
四姑娘靠在一棵树下，浑身除了有些沙土，并无大碍。余辉里青阳背对着她，肩头耸动，用西装的上衣在包裹着什么。
“青阳，青阳，丹阳怎么样了？”
“青阳，你怎么不说话？”
眼前的丹阳已经恢复人形，双眼紧闭，浑身血肉模糊，尽管青阳用尽全力想扎紧点儿，血还是止不住汩汩流出。
“四姑娘，大哥每次为了你非死即伤，你能不能......，唉。”
“每次？”
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4
月如银盆，浩然当空。
“四姑娘，四姑娘，这样，这样不妥，快把我放下来。”丹阳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那抹绿色的温软之中，清香扑鼻。
可身子根本动弹不得，被人抱得好紧。
“丹阳，我都想起来了，你呢？”
“四姑娘，丹阳护驾不周，让姑娘受惊了。”
“这是第31415次。”
“四姑娘，快松手，让尊母知道，丹阳非掉脑袋不可。”
“人间60年，天上60天，每逢甲子月望，血祭儿女情长，我们方能记得过往。”
“四姑娘，丹阳气虚不济，恐怕不能陪姑娘回......”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绿衣上桃花点点，分外刺目。
“丹阳，丹阳，别离开我，每次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你还没想起什么吗？”
“四姑娘，不，叶香，我怎么能忘呢？”
“我们第一次哪里见的面？”
“上古南粤大灾，你偷天麦下凡送粮。天帝盛怒，亏得尊母差遣我们神农五位仙主赶到，说早有安排。”
“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只羊敢喜欢我？”
“说多少遍你才信？那天你眼泪汪汪的，手里抓着天麦，——真好看。”
“呸，你少糊弄我，当时直想着吃天麦吧！”
5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怀里的人唇如宣纸，很久没有说话。
四姑娘失神望着远方，只是紧紧抱着他，越来越冷。
“四姑娘，你知道的，救大哥，只能回天庭逍遥池复生，再晚魂魄就散了。”青阳默默收拾着行李，准备接过丹阳。
“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吧。”
“你那宝贝女儿张叶香，回来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
“这次捅什么娄子了？”
“没有没有，每次下凡做什么干什么，臣妾都早有安排，再说有那两只羊跟着，尽管放心。”
“你呀，就是太宠溺她，赶紧许配人家，老喝离魂汤也不是事儿。”
“是，我也是妇人之仁，下次，下次就断了她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