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匠是村里编织竹器的手艺人。村子里大部分的劳动力都付诸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农闲的时候很多青壮劳力都出门务工去了。老篾匠已不再年轻,经不住出门折腾,既然地里的青苗兀自生长不用照料,那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花在手艺上。老篾匠本不是村里的土著,他是随父亲从山上搬下来定居到村里。他的手艺是家族传承,这倒恰好填补了村里的空缺。村里多的是手艺高超的木匠瓦工,却没有一个能用竹子造出有用物件。老篾匠如今已年逾古稀,村里每家每户都有经由他手造就的竹器。每逢农闲,就是他大量产出背篓簸箕和鱼篓的时候了。
老篾匠会花一个周的时间来制造竹器,但是他工作的场景鲜少有人目睹。人们会去村头小卖铺打麻将,会去井旁桥边说是非,也会去到姑嫂妯娌厨房里嗑瓜子,但绝不会去参观一个老篾匠编竹篮。人们会在每个周六早上看到老篾匠背着一大筐种类繁多的竹器低头赶路,他是要把一个周的工作成果拿去矮寨集上换钱。在矮寨集上,他的竹器尚未摆放在地,就已经有各类农夫村民围上来挑拣了,不出小半天即售罄。换得了钱的老篾匠会在集上溜达一会儿,但是极少见他买东西,他赶集历来都是背着一大筐竹器去空着个背篓回。因为常年如此,所以村子里的人若要挖苦某个同伴抠门小气,就会将对方比作老篾匠:“我何曾吃着过你这老篾匠的一口酒?”
老篾匠身上有一种劲,比他编织的竹席还坚韧。在集上卖得的钱财被扒窃了,他能骂到集市散尽仍不休止,只能由家人合力把他劝回;顾客看上他的小簸箕,因为2角钱的差额同他生出争执,他咬死不让,后来顾客恼了不愿意购买,他就扔下生意追着理论,直逼得对方求饶才肯罢休;村里集体出工做水利,寒冬腊月,没有人愿意下水接水管,他二话没说也不换水鞋,扑通一声赤脚就跳下去,年轻人在上头看着得面红耳赤。也有人说他这是蠢是傻,不知道躲,是脑子不好使。
老篾匠有另外一个出名的典故。据说那是搞集体吃大锅饭的年代。老篾匠干活肯下力气,食量自然也大。吃饭时别人一碗未吃完他就起身去接第二碗。那会的米饭从食堂由一口大背篓背到工地上,上面盖着纱布保暖及防蚊蝇。老篾匠吃过一碗后急忙再去盛,他将纱布掀开一道缝,就着碗就朝背篓里去捞,哪里还有什么米饭,捞了个空。从此以后老篾匠“捞空掉”的典故就成了用来比喻希望落空、期待破灭的成语。事实上在乡下地方,很多笑话的本意只是用来打发枯燥乏味的农家生活,并没有恶意。在村民口中“老篾匠”这个名号成了一个用处颇多的成语,老篾匠自己是知道的,但他似乎并不介意,仿佛名号也是他编织出来的竹器,可以供人肆意使用。
后来在一个周五的早晨,老篾匠照样背了各式竹器去赶矮寨集。到地方傻眼了,集上空无一人,盘算良久才悟出自己记错了日子,明天才是街天。回到村上有人多嘴:“嘿,老篾匠,咋滴?捞空掉了么?!哈哈哈哈”那人话音未落,老篾匠就把背上的各式竹器一股脑扔在了地上,生气去了。原来他并非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