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素白虚影凝实的速度很慢，像是从亘古的时光深处一点点挣脱出来，每一分显现都带着无形的重量。静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灵石灯柔和的光线照过去，竟诡异地发生了偏折，仿佛那虚影本身就是一个吞噬光线的存在。
威压并非铺天盖地，而是凝练到了极致，只笼罩着这方寸之地，沈薇薇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液的流动，都在这注视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沉寂的力量。
她垂着头，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七年的隐忍，七年的旁观，她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师父真正面目的准备，但此刻，仅仅是这道尚未完全凝聚的虚影，就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虚影没有五官，但沈薇薇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平静无波，却又洞穿一切。
“做得不错。”
一道意念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非男非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平铺直叙的四个字。没有赞许，没有嘉奖，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沈薇薇喉咙有些发干，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低声道：“全仗师父当年点醒，留下《灵源杂录》残卷与那道护持真灵不灭的秘术，弟子方能……苟延残喘，等到今日。”
她回想起七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夺舍”。彼时她修为低微，神魂孱弱，面对那携带着诡异“系统”、气势汹汹的域外魂灵，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湮灭的刹那，是师父留下的一道封印被触发，护住了她最后一点真灵，并将那段关于“第七年”的关键信息和那页日记，深深烙印在她残魂深处。
七年来，她就像一株依附在参天大树上（虽然这大树是鸠占鹊巢的侵略者）的藤蔓，隐藏在所有光鲜与掠夺之下，冷眼看着那个穿越者用她的身体，修炼、夺宝、结交（或树敌）、享受着原本可能属于她的一切。每一次穿越者借助系统力量提升，她都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具身体的联系被侵蚀一分，但同时，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灵魂本源的羁绊，也在被动地加深、缠绕。那是师父所说的“因果枷锁”。
现在，枷锁铸成，猎物反噬了猎人。
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那道意念再次响起：“‘系统’残骸已析出，其本源规则正在解析。域外之力，虽道路诡异，亦有可鉴之处。”
随着这道意念，一点极其微小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奇异光斑，从沈薇薇的眉心被缓缓抽出。那光斑散发出一种与这个世界灵力体系格格不入的气息，混乱，冰冷，带着一种机械性的执着。它挣扎着，试图重新连接什么，但在虚影无形的禁锢下，最终只能无力地黯淡下去，被虚影收入体内。
沈薇薇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某种寄生已久的异物被彻底清除，身体都轻盈了几分。但同时，她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并非完整无缺。一种更深沉、更绝对的“注视”，已经扎根下来。
“师父，”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惑，“那夺舍之魂，以及它背后的‘系统’，究竟来自何处？它们为何要挑选弟子？”
虚影沉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宇宙浩瀚，界域无穷。有循正道、感悟天地者，亦有走捷径、掠夺万界以肥己者。此等‘系统’，便是掠夺之器。它们搜寻天赋尚可、因果未定之躯壳，投入异世之魂，窃取此界气运与根基。”
意念在这里微微一顿，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选中你，或因你身负‘灵源之体’，虽微末，却是上好的容器与媒介。”
灵源之体？沈薇薇一怔，她只在某些极其古老的秘闻札记中见过这个词，据说拥有此种体质者，天生亲近大道本源，修炼事半功倍，但同时也更容易成为某些强大存在觊觎的目标……或祭品。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
所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被选中的猎物？不仅是那个穿越者，连穿越者背后的存在，可能也……
“不必多想。”虚影的意念打断她的惊惧，“既入我门，自有庇护。如今你神魂初定，与肉身尚需磨合。七年来被动汲取的修为，虽根基虚浮，总量却已可观。当务之急，是将其彻底炼化，化为己用。”
说着，一道纯粹而温和的灵力自虚影中流出，缓缓注入沈薇薇体内。这灵力与她之前感受过的任何力量都不同，它不霸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统御力，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躁动不安、带着异种气息的修为，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迅速平息、提纯，与她自身的本源灵力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融合。
“静心，凝神。运转《基础炼气诀》。”
《基础炼气诀》？沈薇薇又是一愣，这是修真界最粗浅、连外门弟子都看不上的入门法诀。但她不敢质疑，立刻依言而行。
然而，当那看似简单质朴的法诀，在体内沿着被师父灵力引导过的路径运行时，她震惊地发现，效率远超她过去修炼的任何一种功法！那些原本难以驾驭的驳杂灵力，在这法诀的运转下，竟温顺地被剥离、炼化，丝丝缕缕地融入她的经脉、丹田，稳固着她的根基。
这哪里是什么《基础炼气诀》？这分明是直指大道的无上秘法！只是披了一层最不起眼的外衣。
虚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明悟，意念中首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算是满意？
“大道至简。莫要被表象迷惑。”
时间在静默的修炼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薇薇感觉体内奔腾的灵力终于初步理顺，虽然距离完全掌控还有很长的路，但至少不再有失控的风险。她的修为境界，也从原本被强行提升的筑基中期，回落并稳固在了筑基初期，但灵力之精纯、根基之扎实，远胜从前。
她缓缓收功，睁开眼。
身前的虚影似乎凝实了一丝，但依旧看不清面容。
“此后，我需沉寂一段时日，消化所得，解析规则。非生死关头，勿扰。”
虚影的意念开始变得缥缈。
“熟悉你‘新’的身体，适应你‘真正’的力量。七年的旁观，并非全无益处。你之所见，即你之资粮。”
话音落下，不等沈薇薇回应，那素白虚影便如烟云般消散，静室内的沉重威压也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以及体内那奔腾精纯的灵力和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基础炼气诀》，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沈薇薇独自坐在寂静的修炼室里，地板上的茶渍早已干涸。
她抬起自己的手，仔细地看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微麻触感。
七年了。
她终于拿回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人生。
但……真的拿回来了吗？
师父的存在，灵源之体的秘密，系统背后的域外掠夺者……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心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深夜，繁星点点，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扬起她额前的碎发。
这修真界，这浩瀚星空，远比她过去所能想象的，更加广阔，也更加……危险。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但这一次，感受到的不再是无力，而是一种冰冷的决心。
不管前路如何，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连身体都被夺走的弱者。
她是沈薇薇。
死过一次，又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沈薇薇。
她看着无垠的夜空，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沉寂的存在立誓：
“这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