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境不好,看到大部分的同学都有一双某克的airmax,特别羡慕,做梦都想要一双。年纪小,没有廉耻,只有欲望。于是我央求母亲给我买。那时候我听到最多的话,无非是“不可能”,又或者是“买不起”,更多的是“下次吧”。所有的请求,唯独在生日那天才不会被拒绝,于是我等了足足半个学期,等到生日那天,才敢向母亲说起这个事情。
母亲让我放心,她一定会给我买回来。于是到了晚上,母亲果然带回了一双我梦寐以求的鞋子。是我最喜欢的蓝色,也有我从未感知过的气垫,穿上去以后,我甚至有资格跟我们班最受欢迎的女生走在一起,而不需要担心她低头的时候,会看不起我的鞋子。
然而,第二天回到学校,我没感觉到预料之中的高兴。这似乎与我想象中不同,它不过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鞋子,同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赞美了一句,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穿着这双鞋子也丝毫不能影响我在同学中的地位,我依然是那个腼腆害羞的怪人,游离于圈子之外,大家一起上厕所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叫我。
穿上这双鞋子的第三天,我在体育课踢足球的时候,与别人撞到了一起,滑出了几米远。那对鞋子在摩擦之下,连蓝色的logo都掉了一半,露出黑色的底子来。同学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哦,原来你的鞋子是假的啊。
我母亲当然不可能给我买七百多的鞋子,这必然是一对a货,又或者连a货都算不上,是b和c之后的哪一个字母。
然而我的小腿那么的痛,一时之间爬不起来,连跑开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接受他们的目光,可怜,询问,审判,下定义,然后各自跑开,再不理会。
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一双掉漆的鞋。以至于下意识的就要与人生分,开口介绍的第一句就是贬低自己。不自信的自卑让我抗拒信任,然而骨子里的渴盼又逼迫着我去做一个好人,这样,也许我再遇见小时候的自己,就可以对他好一点。
后来我去支教,遇到更多的小朋友。他们或许都不知道什么是气垫,终日穿着拖鞋四处奔跑。然而他们依然知道区别,知道我们是城里来的人,而他们很可能是一辈子走不出这方圆十里的农民。所以他们依然的会闪闪躲躲,在给糖的时候拒绝,然后在远处偷偷的观望。
我清楚的明白,对贫穷的看轻,无论在哪里,在任何人身上,甚至是我自己心里,都一如既往的存在,无可幸免。即便今天有很多人自称自己穷得要吃土,然而他们的鞋子不会掉漆,他们也不会躺在草地上自怜,甚至还有人讨好的要扶他起来。即便有人宣称自己一视同仁,做了多少善事,无私地奉献了多少的金钱,然而一旦有了施舍的心,又怎能不让一个有自尊的人拒绝呢?
即便是我自己,我也曾经嘲笑过别人的贫穷。嘲笑他,既然都活得那么不如意,为什么还能懒惰下去呢?嘲笑他,既然都没钱给儿子买衣服,为什么还有心思去赌博呢?嘲笑他,既然你明知道自己买不起,为什么还要去买一双要掉漆的鞋子呢?
你这不是自找吗。
那天我躺在草地上,我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没有人真的在嘲笑我的窘迫,没有人真的觉得金钱的多少可以衡量等级。他们从来没有嘲笑我的贫穷。他们只是对贫穷背后所反映出来的懒惰,不思进取,盲目怪罪,爱慕虚荣和喜欢炫耀而感到悲哀和不解。
他明明买不起呢。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我甚至宁愿他们嘲笑的是我的贫穷,这样,我起码可以有改变的一天。然而,他们嘲笑的却与贫穷无关,他们嘲笑的是我的爱慕虚荣,是我那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卑微自尊,那是我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情。
贫穷不过是我最明显,最无关痛痒的症状。而植根于我内心的恶魔,却故意怂恿我去忽略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