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马了，也没剑了，也没本事。
1
男人很不适应关山这里的鬼天气，漫天的黄沙与不知名的呛人味道就像是一瓶毒药一直往他喉咙里灌。可是他还是来了，跨越了八千里路，迎着星辰赶着月亮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男人背着两把剑，一把是黑黝黝的重剑，一把是轻飘飘的软剑。他的全身被土不拉叽的绷带缠住，从远处看就像一个木乃伊，从近处看就像一个大傻逼。
他来是要抢亲的，就像话本小说里写的那样，彪悍地把新娘子甩到马背上，然后一剑杀了惊慌失措的新郎。
男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他要在风暴来临之前赶往苍河，那里就是一对新人的成婚现场。从未见过有如此急迫的人，他的脚下生风，一路过去尘土激荡，惹得百兽嘶吼枭鸟凄厉。
等我，我来赴你的婚约，然后把你掳走。
风暴还是如约而至，它算准了时机，将拳头大小的石头一股脑地倾倒在男人的身上。男人高高举起负在身后的玄铁重剑，石头撞击在剑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眼前黄沙弥漫，狂风大作，这个世界像是被拉入了无间地狱一般，男人仅能靠模糊的视线向前一步一步挪去。
这个男人叫苍越，一个月前他收到了来自几千里外的一封信函，那是他的老相好结婚的请柬。苍越看完信什么话也没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拿起双剑就上路了。
说白了，他要抢亲。没人理解他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因为他的剑法是南国最烂的一个，而他的情敌是北国第一的剑客。
可是他笑得如此豪迈，以至于人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狂妄的高手，或者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于是他开始骑着千里马撒开了跑，在碾平了二十一座山头，越过了四条汹涌的大河之后，苍越终于赶到了北国关山。
在这个号称“飞沙走石鸟不还”的地界，就算是千里马也惊恐地嘶鸣着，不肯再向前一步。苍越安抚了一下陪了自己千里路的马儿，便放开了缰绳只身走入了关山之中。
关山之后，便是苍河。然而这段距离却是生与死的界限。
2
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刚刚还在要撕裂整个世界的狂风迅速平静下来，像个乖乖的小兽低声地呜咽，苍越黑色的身影很快又隐入满天的黄沙之中。
忽然之间地面雷动，黄沙之中出现一只怪物，那怪物红衣红发，红眼红唇。凶狠的面孔像地狱里刚钻出的修罗，参差交错的牙齿如同钢叉一般锋利，它挡在苍越面前发出恶鬼一样的声音。苍越没有搭理它，他只是心想，老相好的穿上嫁衣估计也是这般红吧。
怪物突然开口说，你不许过去，赶紧回去吧，不然我就吃了你。
苍越看着它笑了笑说，我走我的路，我抢我的亲，关你屁事。
怪物说，总之你不许打这里过去，否则我让你人头落地。
苍越没再废话，他抽出了重剑狠狠地劈向怪物。你挡我的路，还要阻止我抢亲，还真是可恶啊。
苍越边劈边大笑起来，我如果逃了，那又何必来。怪物对怪人，都是怪胎。
重剑轻松地架在了怪物的脖子上，只需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切开，怪物吓得哇哇怪叫浑身发抖。
“你为什么不反击？”苍越问道。
怪物说，我只想让你回去，不想与你打斗。这条路走不通的，从这条路走过去的人都没再回来。
“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苍越放下了重剑。
怪物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他们都叫我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呆在这里了，平时就在这里吓吓人。
苍越说，你可真是个无聊的人，我不杀你，你速速离开吧。 如果你继续挡我的路，我的剑就会斩掉你的头颅。
怪物有些害怕地向后躲了躲说道，在你之前，有很多人看到我的样子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你是第一个敢迎上来砍我一剑的人。
苍越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说道，老子来关山是要抢亲的，你让我走我就走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怪物说，你和我当年的样子可真像。
“什么样子？”
怪物说，我记得我也曾是一名剑客，我也背着一柄剑。我的剑法比你高明，我的剑刃比你锋利，我踏遍江湖无一对手。
“那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怪物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在睡觉时被人灌了毒药，是我妻子亲手灌的。我在梦中还能听到她跟另一个男人亲密的呢喃细语，可是我没有睁眼，我以为我的枕边人永远不会背叛我。
我们曾在神像前起誓，此生此世永不相负。她想要龙肝我就去屠龙，她想吃凤胆我就去宰凤。别人都说这是一对恩爱夫妻，我还洋洋得意。可是，我换来的只是一瓶毒药，换来的是我容貌尽毁经脉尽断，从此不人不鬼地苟且偷生。
“那你可真傻。”
是啊，我是真的傻，我一直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不曾想她才是天下第一。如果给我一把剑，我一定不再饶她。
“傻子，这把剑给你，别眨眼，去为自己报仇。”苍越把黑黝黝的重剑丢给了怪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怪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剑客，他的眼里起了一点光亮，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背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潇洒又帅气。
3
两边的高地上站满了打扮妖艳的女人，她们的大腿白花花的，她们的胸脯鼓囊囊的，手上的香巾朝着苍越和怪物挥动着，就像一条条灵动的蛇不停地吐着信子。
她们是万花楼的姑娘，是征服了无数英雄好汉的高手。
花魁走到苍越面前说道，能走到关山来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汉。江湖上的爷们儿都说，我们万花楼的姑娘个个美的冒泡。
苍越说，是，你们都美，可是关我屁事，我要去抢亲。
花魁笑呵呵地用手在苍越胸膛上划着圈圈，花魁说，别傻了小兄弟，抢亲这种事怎么可能成功。还不如打消念头，来姐姐这里醉生梦死。
“我曾经答应过她，万事都由着她，可是这次我不能答应。”
花魁说，每一个男人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去做一些傻事，但在他们失败之后总会来到这里买醉。他们抱着这里的姑娘释放败给现实的不甘，他们用酒精和肉体麻痹自己。
“我不会。”苍越拔出了轻飘飘的软剑示意花魁让路。
花魁又笑了，这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所有做傻事的男人都是这样说的。”
“我要做的傻事，你不懂的。你可以有很多男人，可我只有一个女人来爱了。”
姑娘们笑得乐不可支，笑得眼睛含泪。花魁说，你看，我们这群人，整天招蜂引蝶的，什么臭男人都往怀里按。但你可知，我们曾经也只有一个男人？
花魁哈哈大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上起了一层薄雾。
花魁说，我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想当初，我也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好姑娘。可是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靠我接济的穷书生。
初次遇他，他热情似火，他的情话绵绵。他说的每句话我都当真，我觉得这一辈子都只爱他一人。现在想想仍觉得可笑，他的那副嘴脸竟能骗住我。如果放到现在，我早就把他剁吧剁吧包成肉包子了。
家里人不同意我跟他来往，说他人面兽心，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却是一根筋认准了他，铁了心的要跟他，于是我爹把我毒打一顿锁在阁楼里。
再后来，我想尽了办法逃出来与他私奔，当时我还以为我们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做一对苦命鸳鸯相伴一生。
可是，我错了，错的彻彻底底。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一个是娇小姐，一个是穷书生，我带出来的盘缠很快就花光了。
没了资金来源，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慢慢的，他开始对我心生厌倦，他开始把一切事端推到我头上，我们开始吵闹打骂。
终于有一天，他又找到了另一个富家小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花言巧语。而我最后只得到了一封休书，于是我愤而来了这万花楼。
“你为什么不回家？”
花魁苦笑了一声说，进了这万花楼哪还容得你出去？这里是个万人坑，进来了就别想脱身。我已经违逆过一次爹娘了，如今身子也不清白了，哪还有脸回去，就在这里养老吧。
“那你可真傻。”
是啊，我是真的傻，我以为戏文里的故事都能变成现实，我以为人心永远不会变。如果给我一把剑，我恨不得把他的心给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
“傻子，这把剑给你，别眨眼，去杀了那个负心汉。”苍越将软剑递给花魁，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魁有些吃惊地看着苍越，这个人要赤手空拳去抢亲。她刚想开口拦住他，苍越已经没入黄沙之中，呼呼的风声像是一曲送别。
4
苍越到了苍河，他身上满是结痂的伤口和污垢。这里处处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苍越看着手中请柬上的名字，眼睛一阵刺痛。他想起自己与新娘子在一起的日子，她很美，就像是画里面的人物。他们从小就一起在南国生活，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所谓青梅竹马就是讲的他们。
年纪慢慢变大，苍越勇敢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承诺道，我爱你，所以我万事依你。被一个男人这么大胆地告白，她的脸蛋儿像熟透的红苹果。
苍越本以为，自己的下半生就要为她奋斗了，可是她到了北国遇到了剑术无双的剑客。
人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乞丐似的人物，好好的婚礼现场为什么会有这样扫兴的人。苍越不在乎人群的指指点点，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寻找着那个身影，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
随着一声锣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苍越耳边炸开。喜庆的唢呐在苍河上空盘旋，传到了万花楼，传到了关山口。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出场了，一身红袍胸戴红花，人人都夸赞新郎一副好模样。新娘子能嫁给新郎可真是好福气。
苍越看都不看这人，反正一会儿要与他来过一场，到时再看也不迟。
新娘子娇滴滴地出来了，凤冠霞帔，胭脂红粉，好像那天上人。人人都夸赞新娘娇艳动人，新郎娶到真有眼光。
苍越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看新娘，他想看看她的脸是否像苹果一样红。结果是了，是娇滴滴的红，是羞答答的红。
吉时已到，台上新人先拜天后拜地，拜完人礼就要入洞房。苍越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健步跃上高台。
新娘子吓坏了，新郎紧紧抱住她，一把剑指向苍越。
苍越喉咙哑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费了半天劲儿说，是我，我来赴约了。
新娘这才仔细看眼前这个乞丐，是苍越，南国的苍越。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新娘挣脱新郎的怀抱问道。新郎有些皱眉地看着这两个人。
苍越说，八千里路，赶得急。
“你快下去吧，我结束就找你。”新娘看了新郎一眼赶紧说道。
苍越说，我不下去，我是来抢亲的。
台下众人纷纷斥责，哪里来的臭乞丐，大言不惭抢北国第一剑客的亲，快滚下去！
新娘看着新郎缓缓举起的剑心里慌了，她抱住新郎的胳膊对苍越大喊道，赶紧离开。
苍越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我也知道你有如意郎了，可我不是来寻答案的。我只是来抢亲的，抢这北国第一剑客。
新郎推开了抱住自己的新娘，让众人看好新娘，不屑地看着苍越说，我不杀无剑之人。
苍越哈哈大笑起来，一口浓痰吐在大红的地毯上，他说，老子不用剑就能杀你。
新郎剑眉横扫，他此刻成了北国第一剑客，他的剑对准了苍越胸口，他要一击即中教训这个傻子。他要让苍越知道，凡属于自己的，任何人不能染指。
苍越拳头紧握，笑嘻嘻地望着哭哭啼啼的新娘子，他要让她知道，他此次前来全是为她。
剑影闪过，新郎皱眉，苍越还在高声大笑。一道血箭从苍越胸口喷射而出，染红了苍越身上的衣服。
“你为什么不反抗！”新郎怒火中烧，他原以为这是个高手，没想到只是个垃圾。这传出去太有损他北国第一剑客的威名。
“苍越！”新娘挣脱了众人跑到台上抱住了还在狂笑的苍越。
“你为什么这么傻？”新娘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流。
苍越推开新娘子说，我是来抢亲的，我本来想把你抛在马上，然后一剑杀死新郎。可是，我没马了，也没剑了，也没本事。
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愿意坐以待毙。我就想做点儿啥，想来想去，我说不如来抢亲吧，来给北国第一剑客的婚礼添点堵。
苍越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伤口的鲜血像一条河一样浸透了苍越的浑身上下。他说，你瞧我现在也满身红了，我也是新郎官了。
苍越推开正准备给自己包扎的新娘说道：“你夫君的剑法很厉害，我已经抢过婚了，也该走了。”
苍越一个箭步跃下高台，在众人的目光下踉踉跄跄地向关山走去。有人说他是个傻子，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有人说他不自量力，吹牛吹大了闪到了舌头。
5
“都说了你不会成功的，赤手空拳对北国第一剑客，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花魁边给苍越包扎边数落着他。
“谁说抢亲一定是要成功的？我本来就没指望能成功，不过是喜欢这样做罢了。”苍越舒舒服服地枕在花魁软乎乎的大腿上，望着万花楼的姑娘冲他抛媚眼。
“你可真是个傻子。”
“都一样，你不也没去剖负心汉的心？”
“我本来是要去的，可是我走到关山谷口，碰到一个怪物，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的剑客。那时我便知是你了。”
“然后呢？”
“他离开关山了，他让我把重剑还给你，他说都那么多年了，他早就把回家的路给忘了。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我也早就忘记怎么去找那个人了。”
“三个傻子。”苍越嗤笑一声。
“你说什么？”花魁低头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
有一种人天生无由来的倔犟，他们可以像个孩子一样，为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追星赶月几千里。也可以在一瞬间与那个幼稚的自己告别，放下所有爱恨。
他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傻子了吧。
END.
本文来源于葫芦世界的【远山】主题，该主题世界是由葫芦世界平台作者承榷创建。
主题世界简介：我怕披星戴月、伐木垦荒后的各安天命怕多年未见后的微笑摆手怕快乐太少，遗憾太久怕一场远山，一场念想一场空所以，让我们用文字写下心路一瞬，一生一言，一情一印，一记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