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娄奶奶跟我说，小娄生病了。

“这孩子生了魔障，总说看见了鬼。寻了好多医生治都没有用。怕是爸妈走了之后，苦憋得久了，心里病了。你小时候跟他最好，奶奶拜托你了，他到底是叫你姐姐大的，你和他聊聊，许他能宽心一点。”

我点点头，踏上扶梯，向小娄的房间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小娄披着薄外套站在窗台往外看，江南的春天多雨，像是憋了一个苦寒，终于忍不住便落了下来。今天的雨有点大，夹杂着风吹进了房间，吹到了小娄苍白瘦削的脸上，挂在了羽扇般稠密的睫毛上。他像画里的小人一样美丽，但此刻却了无生机，和这阴沉嘈杂的雨天一样，让人心里堵得慌。

“小娄，怎么开那么大的窗，雨都跑进来了，你生着病可不能淋雨吹风。”

“姐姐，我在看雨鬼。”

“雨鬼，是什么？”

他指着窗外的街道，屋檐，房顶，“都是一群小孩子，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在屋檐下躲雨，在房顶上接水，笑得真开心，仿佛这雨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街道、屋檐、房顶，空无一人。雨下得太大了，大家都回家躲雨去了。我转头看着小娄，他仍看着窗外，脸上挂着憧憬的微笑，但眼睛里却写满了落寞。我甚为不解，这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娄，姐姐听说你病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摸摸小娄细碎柔软的短发，他就像一个小羊羔一样温顺极了。

“我跟他们说我看见了雨鬼，他们不信，非说我病了。姐姐你也觉得我病了吗？”小娄扭过头来问我。

我摇摇头，脸上有些遗憾，“姐姐看不见雨鬼，你能给我多说说他们的事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的？”

“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就看见了。我躺在床上睡觉，有一个小孩子叫醒了我，她站在我床边，笑得很开心，但是全身都湿哒哒的。她笑着跟我说：‘你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可是奶奶说我生病了，不能出去。’‘那你在窗户看着我们玩吧，等你病好了，就下来跟我们一起玩。’”

我摸摸小娄的头，“他们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们还说，大人们是看不见他们的。雨鬼只会在下雨天的时候才跑出来玩，天晴的时候他们要去干别的事情。我问他们是什么事情，他们说是长大。他们还说，如果可以一直下雨的话就好了，那就可以不用长大了。我每天都在帮他们保佑今天要下雨，所以他们很感谢我。”

雨渐渐地小了，转而成了绵绵的细雨。我笑着说：“这下看来你的保佑灵验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你再跟我说说，这雨鬼现在在干什么？”

“他们现在集合在一起了，在唱歌，唱的是你小时候教我唱的小调，你还记得吗？”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我点点头。小时候，我和小娄总是喜欢一到下雨天就撑着伞坐在屋檐外的青石阶，唱奶奶教给我的那些小调，记不住歌词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乱编，特别是唱到<弟弟乖乖>的时候，总会把歌词唱成‘小娄乖乖，要吃奶奶，今天吃一勺，明天吃一碗；吃大来，什么用？好替姐姐买米来’。”我握着小娄的手，“小娄，姐姐对不起你，你生病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小娄摇摇头，“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啊，而且我听说那里很少下雨不是吗，就像雨鬼们说的一样，不下雨的时候，人就容易长大，姐姐也是没有办法的呀！”

“姐姐，我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淋着雨跑回家吗，但爸爸妈妈再也不会骂我们，也没有早就煮好的热水等着我们，让我们一回家就可以洗澡了……”

我紧紧地抱住了小娄，趴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哭泣。

雨鬼们还在窗外嬉戏打闹，憋了一个冬天的苦寒，狠狠地在这一个季节里滂沱而下。雨越大，雨鬼们的笑声就越是爽朗。

小时候我们总担心雨季，又湿又长，仿佛永远不会过去，那么轻易地就把我们短暂的人生困住了。而现在，好像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困住我们，我们却无比地希望能回到那个被困住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