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黔散记》(三)
作者:骆晓戈
▎红皮萝卜、碧玉簪和五彩头饰
从贵阳向西行,半天的旅程,便到了安顺,在安顺吃了一顿午饭,继续向西,便到了安顺的一个叫蔡官的集镇,我们的车到蔡官时正碰上赶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最醒目的是女人的头饰,有用五彩布条将头发高高竖立成一个盾牌的,�也有用一根酷似碧玉簪的东西插入盘好的发髻中的,据说这两种不同的发饰是他们民族不同的标志,盾牌式是布依族,插簪的是苗族。
车到蔡官不得不停,谁都想在近处好好地看看这五彩斑斓的服饰与头饰。我领着我女儿下了车,她和她的小伙伴时不时指着这个或那个频频发出哎呀,哎呀的惊叹声,我带的照相机是个“傻瓜”,十分的傻,两个女孩儿(还有一个是朋友的女儿,由我照看,暂且作我的小女儿)争着要拍照。就在她俩你拍一张,我拍一张争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冷了场,“傻瓜”相机塞给了我,他们发现新大陆了。
“红萝卜,是这样的红萝卜呢!”
“不是红萝卜,这叫'心里美'!”
“才不是呢,是外表美!”
……
当然这种时候我这一票十分重要,我想了想,说:
“这叫红皮萝卜。”
这一说,这两个互相不服气的孩子不再抬杠子,都服了。
是的是的,是红皮萝卜。
怪不得,这种萝卜的皮实在是红得太美了。很深很深的玫瑰红。
一问价钱,才一角钱一斤。
一角钱一斤的萝卜当然十分好,因为这么便宜,可以肯定是没有施过化肥的,我们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抢购一大堆,好在上车后大大方方地请客,做人情,我和两个孩子一人拿几个,一边走,一边给她们细说生吃萝卜的种种好处,可以预防感冒,预防脑膜炎呢。于是这两孩子从这萝卜的外表到内容,从滋味到理性认识都对手中的红皮萝卜有一种由衷的倾慕和向往。她们一会儿亲一亲它,一会儿用鼻子嗅一嗅它,待我不注意时,干脆用牙齿啃它,这一啃,问题就来了━━
“妈呀,真苦,真辣呀!”
“哎呀,舌头辣麻了!”
上车一看,同车人买了红皮萝卜的还真不少,还有一位同伴打算是一人送一个,这两个孩子一叫唤,她不好意思送了,兜着一大堆红皮萝卜在车门口愣住了。幸亏有一位同伴解了围,她说,拿着,拿着,在湖南吃辣椒,那么辣,你们这些孩子都不怕,在贵阳,吃麻辣牛肉干你们也能一斤半斤的干,这个,辣辣才好,治感冒。旁边的另一位家长主意更好,今天到了住宿地,用这些红皮萝卜做“根雕”。大家都说是个好主意,因为这趟旅行,主要是领孩子出来写生画画的。
有了这个好主意,红皮萝卜顿时又成了抢手货。你完全可以想象红皮萝卜雕刻后的美丽情景──表皮是很深很深的玫瑰红,中间是碧玉一般轻灵剔透的萝卜心。雕刻成什么形状不动人呢?
奇怪的是这是八月份,这里似乎是夏季的冬瓜和冬天的萝卜同时成熟,刚才的太阳光还挺耀眼的,一下子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这大概是云贵高原特殊的气候吧。雨一下来,风凉嗍嗍的,很冷很冷。
▎草鞋、湍流、大瀑布
在龙宫岩洞,瀑布是挂在洞内,据说龙宫瀑布是世界上第一大洞内瀑布,川流不息的瀑布挂在张开的洞口,像一条永恒的大舌头在抖动着,渴望着什么。
而黄果树的大瀑布是挂在天边的,飞流直下的,滚动着,咆哮着的。瀑布要是只看看,意思不大,充其量不过是看,不过是看比电视大得多的大“电视”,当我们穿越瀑布下的湍流,那才真正领略了瀑布的滋味。
湍急的流水下是滑溜溜的石头,我们首先怀疑的不是自己的胆量,�而是脚下的塑料凉鞋了,当地的农民已经发挥他们当地人的地域优势,有雨衣草鞋出租,�一块钱一个人,好处不仅是这些,租了他的雨衣草鞋,他可以领你趟水,为你探路,甚至在小孩无法过去时,把孩子背过水去。后一招很让我动心,我本来领着两个孩子,我的孩子大,估计能过得去,“小女儿”有个万一,我回去可是不好交代。我立刻决定租用农民的雨衣草鞋。
孩子一看有草鞋穿,激动不已。嫩嫩的脚指头塞进去,才发现草鞋并不是那么可爱,硬梆梆的,草芒扎脚得很,站也无法,走也无法,凉鞋和人民币都让农民伯伯藏进小背篓里。只得走,跟着农民一步不捺的走。这真叫穿人家的鞋,走人家的路,完全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脚底的湍流便更令人胆战心惊了。在来黄果树的路上,我们同行的一位姑娘在小摊上买了一双草鞋,系在腰间晃晃悠悠的,惹得我的这一对小女儿只是羡慕,只是抱怨,自从这一双自己的脚套进草鞋后,再也不缠住我吵着要买草鞋穿了。
走到中流击水处,已经顾不得脚指头和脚板的不适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几乎很难听见说话声,两只脚分开,不能并拢,脚只要一合拢,水就在两条腿合拢处突然强大,强大得几乎可以把你推倒,而脚一分叉,水的冲击力马上弱了,人在害怕倒下时,习惯缩拢,不习惯两脚分开,不习惯不行,不习惯你就被水冲倒,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冲下去再别想活着回来,人在这种时刻完完全全地依靠人的意志,有做父母的高声喊农民,把孩子背过去,我马上意识到“小女儿”得背过去,农民伯伯顿时很有一种“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的架势,他一手夹一个孩子,大步趟了过去。
水越来越激,父母的呼喊声也急促起来,我的小女儿已经顺利到达对岸,我只有一个担心:唯一在水中和大人们一起趟水的是我的女儿,此起彼伏的呼叫会不会使孩子心慌意乱,只要有一念之差,一步滑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便大声喊道:岸子,你是能自己走过去的,相信你自己能走过去,没有人背的,两脚分开,分开,孩子一害怕,也习惯性的将两脚合拢,我几乎是咆哮了,分开,分开!踩在我提脚的空处,跟上跟上!我的声音使我十分震惊──几乎盖住瀑布的轰鸣声了。过急流时,走我前面的女士把我的手反拧着,拧得死死的,直到今天我坐在家中写这篇稿子时,我的左手仍隐隐作痛。
对岸的几个小孩子在一起喊:岸子姐姐,加油!,过来了,我们终于走过来了。雨衣里短衣短裤湿透了,汗和水将头发紧紧巴在脑门上。脱下草鞋雨衣时,农民才告诉我们,昨天这里淹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们一听,毛骨悚然,早知道这事,我们决不会领孩子来冒这个险了。
骆晓戈,原名小鸽,女,1952年9月出生。诗人、学者、作家。湖南工商大学文学院教授、女性研究中心主任。致力女性主义社会关怀与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乡村的风》《鸽子花》《挎空篮子的主妇》《很黑与很白》,散文随笔集有《母亲手记》,学术专著有《性别的追问》《女书与楚地妇女》,长篇小说有《长成一棵树》等。
*本文为原创作品,请勿未经允许转载,侵权必究。文中配图来自网络,联系必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