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于数据之下的真实你我
从今天开始,咱们分几次说一本5月9号刚刚出版的新书,《人人说谎:大数据、新数据以及关于真实的你我,互联网能告诉我们什么》(Everybody Lies: Big Data, New Data, and What the Internet Can Tell Us About Who We Really Are),作者是赛斯·史蒂芬斯-大卫德威茨(Seth Stephens-Davidowitz)。
这位作者的姓实在太长,咱们以后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赛斯的简历很有意思,本科是在斯坦福大学学的哲学,博士是哈佛学的经济学,他之前在Google做数据科学家,现在在沃顿商学院当老师。这样的经历你很难在中国复制,我们的文科教育不太可能培养出来数据科学家 —— 而赛斯这个跨学科的经历,对他在这本书里说的事情却是十分重要的。
我估计你以听到书名就笑了,因为前一阵我们刚刚解读过麦兹伯格的《意会》,等于是我们刚说完大数据不行,还是得靠人,今天又反过来,说要想了解真实的人,还是得靠数据。
但是你当然明白,看似矛盾并不一定矛盾,正如菲茨杰拉德说的:“检验一流智力的标准,就是看你能不能在头脑中同时存在两种相反的想法,还维持正常行事的能力。”大数据和“意会”这两种方法有不同的适用范围,就如同阴和阳,是互相补充的关系,并不像武侠小说里说的“气宗”和“剑宗”那样对立。上次我们说了“阴”,这次我们谈谈“阳”。
《意会》那本书告诉我们,有很多东西是大数据看不到的,需要我们身临其境地去理解和体验。而赛斯这本书,说的是有很多东西是我们平时看不到,也打听不到的,只有通过大数据才能了解到 —— 关键就在于你得知道去哪里看。
1.别人不知道,Google 知道
什么东西非得靠大数据才能知道呢?比如说人的真实想法。一个人可能情绪低落甚至抑郁,但是在人前的表现还是阳光外向。一个人可能有强烈的种族歧视心理,但是他不会告诉做民意测验的人。一个人可能对感情生活很不满,但是连他的配偶都不知道。
但是 Google 可能知道。人们可能会偷偷地搜索一些东西,他的搜索关键词暴露了他的内心。所有这些搜索动作,包括关键词、时间、地点、乃至于是哪个人搜索的、前后有什么关联,Google 全都记录在案,而且数据会被保留多年。当然,Google 不会公布具体哪个人搜索了什么,但研究者不需要知道具体的个人,他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些人在做这样的搜索,就足以对“人”多出很多了解了。
咱们干脆说一个少儿不宜的例子。比如你要做一个调查,你想知道美国人民的性生活频率是怎么样的。那么哪怕你这个调查是完全匿名的,我们也可以想象,人们面对这个问题一定会吹嘘一下。根据一项非常权威的调查显示,仅限于异性恋,美国女性平均每年性生活次数是55次,其中16%的情况下使用了避孕套 —— 那么按照这个数据计算,美国每年应该用掉11亿个避孕套。而如果调查对象是男性,那么数据就更大一点,是美国每年会用掉16亿个避孕套。
这就显然有问题了 —— 避孕套一对男女共用一个,那两个数据应该是相同的才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看来是有人在吹牛。
事实上,你再去看真实的避孕套销量,实际美国每年卖出去的避孕套还不到6亿个。所以吹牛的成分还很严重。把六十五岁以下的已婚男性告诉调查者的数据平均起来,是每人每周都有一次性生活,而实际肯定没有这么多。
赛斯使用 Google 搜索的数据,发现了更深入的真相。根据 Google 的记录,“无性婚姻”这个关键词组合的搜索次数比“不幸婚姻”高3.5倍,比“无爱婚姻”要高8倍。人们对婚姻最大的抱怨就是无性婚姻!所以无性婚姻是比人们想象中大得多的问题,只不过在公开场合调查中,人们不愿意说实话而已。
一个被无性婚姻困扰的人,平时没有向任何人抱怨过,甚至面对问卷调查他还吹嘘了一番。可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忍不住想要了解自己的无性婚姻到底正不正常,于是把问题输入了 Google 的搜索框。
如此说来,搜索引擎提供了一个可以窥探人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窗口。
这本书的序言是大名鼎鼎的实验心理学家和认知科学家史迪芬·平克写的。平克非常羡慕赛斯有这样的研究工具。传统上心理学家想要想知道人们想什么只能依赖问卷调查,现在更高级的方法是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扫描大脑,但是人们在问卷调查里可以撒谎,扫描大脑扫不出什么细节。而在这个几乎人人上网的时代,人们向 Google 吐露了心声。
赛斯有了这个工具,就发现了一系列有意思的事实。今天咱们先说一个:种族歧视。
2.奥巴马能当上总统,就说明美国没有种族歧视了吗?
2008年奥巴马当选总统的投票前夜,民调显示他有很大的领先优势。当时美国学者担心,也许选民会说一套做一套,跟民调的人说支持奥巴马,但是内心还是种族歧视,投票的时候不会投给他。结果是奥巴马高票当选,学者都松了一口气。2012年奥巴马又轻松连任,这时候绝大多数学者就认为,今天的美国已经没有什么种族歧视了。
美国真的没有种族歧视了吗?或者说,美国的种族歧视已经不足以影响大选结果了吗?学者不知道,Google 知道。
赛斯关注的搜索关键词,是“nigger” —— 这个词的意思是“黑鬼”,是对黑人非常严重的辱骂,有时候黑人之间互相开玩笑可以用,但你不是黑人千万不能用。当人们搜索“nigger”的时候,有20%的情况是想找个黑人笑话读,剩下的情况则几乎就是直接的恨意:“stupid niggers”、“I hate niggers”。
赛斯发现,奥巴马第一次当选总统前夕,跟“Obama”这个词连在一起的搜索中,有1%,包含“nigger”这个词。在某些州,搜索“nigger president(黑鬼总统)”的人,比搜索“first black president(第一位黑人总统)”的人还要多。
这个比例似乎不大,但是落实到选票上,赛斯估计,以全国总数而论,奥巴马至少因为种族歧视少拿了4个百分点的选票。
奥巴马当选总统,不是因为美国没有种族歧视,也不是因为种族歧视对选举的影响很小,而是因为奥巴马和民主党在其他方面的优势实在太大!
而且 Google 数据还能告诉我们一些更深入的事实。
3.哪里的人最有心机
关于种族歧视,传统上我们有两个刻板印象。一个是我们总觉得民主党的人思想进步,比较少有种族歧视;共和党的人思想保守,更有种族歧视。另一个是北方经济发达,人比较开明,不搞种族歧视;而南方经济落后,人比较闭塞,种族歧视比较严重 —— 这当然是南北战争给人留下的印象。
可是赛斯从 Google 数据判断,这两个印象都是错的。真正能划分种族歧视的,不是政党也不是南北,而是东西 —— 美国东部的几个州,有更多人有种族歧视思想,而西部尤其是加州一带,人们的确没有什么歧视思想。
所以有这么一帮人,他们是民主党人,住在发达的东部,经济条件和受教育程度都不错,代表先进文化和先进生产力,平时隐藏的很深 —— 但是他们内心深处是个种族主义者,一到选举的关键时刻就会偷偷投出带有歧视的一票。
这一票有时候就能左右大局。比如这次特朗普当选总统,简直是美国数据预测界的一大耻辱,所有民调、包括大神级的人物 Nate Silver (《信号与噪声》一书的作者)事先都没预测到。那事先的预测和最后的结果到底差在哪呢?Nate Silver 后来做了大量的分析,发现正是因为种族歧视者在关键时刻表里不一,表面上说要投给希拉里,但实际上却投票给了特朗普。
这些人都住在哪呢?正好和赛斯发现的结果一致,也就是美国东部那几个搜索“nigger”这个词频率很高的州。
我们看电视剧《纸牌屋》里有个情节,说互联网公司可以左右选情。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 Google 有这样的能力 —— 不但不能左右选情,而且也没有能力精确预测大选结果。不过赛斯的确发现一些能一定程度上帮助预测的办法。
比如说今天晚上有一场总统竞选辩论,特朗普对希拉里。你想知道辩论是在几点进行、哪个台直播,于是你上网搜索。你可能会搜索“特朗普希拉里辩论”,也可能会搜索“希拉里特朗普辩论”,对吧?赛斯把这一次搜索关键词,和同一个人其他时候搜索的关键词联系起来,就发现一个大体有效的规律:你支持谁,就会把谁的名字放前面。
把像这样的蛛丝马迹都利用起来,赛斯就发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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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学术圈流传一个说法。说你如果去加州的那些大学作报告,比如说去伯克利,听报告的人问你什么问题,肯定都是真诚的提问,他们是不懂才问。但如果你去东部的那些传统名校作报告,比如说去普林斯顿,那有时候听众问你的问题是他本来就知道答案的 —— 他不但不想暴露无知,还想要证明自己厉害。
所以美国东部人民的心机重,学术界还是有共识的啊 —— 只不过一直没有他们种族歧视的证据。
好在人们问 Google 的问题,都是真诚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