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渡船最易迷航

桨手在雾中辨不清对岸的灯火

将满船月光错投给暗礁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渡河？

有人错认了星辰

有人误读了潮汐

有人把锚抛向了流沙

那些被光阴蚀刻的舛误

往往始于我们错把人心当作静水

错将真情付与虚舟

第一个错是向糊涂人剖白心事

曾见过一位老匠人对着朽木雕花

刀锋游走间

木纹里渗出浑浊的树脂

将牡丹的轮廓渐渐吞没

他絮絮说着

花瓣该有十二层褶皱才对

可朽木只记得自己曾经只是树

如今只想腐烂

语言的精度

在愚钝的耳廓里会失焦成噪音

真理投进浑水

溅起的不过是冷笑的涟漪

这让我想起魏晋名士嵇康临刑前

在三千太学生面前抚琴一曲《广陵散》

弦音清绝如雪

台下却尽是蒙尘的耳目

当清醒的魂灵与混沌的世道相遇

便如将明珠掷于泥沼

连叹息都来不及泛起

便沉没于无声的深渊

第二个错是与浮萍结盟

江南有座石桥坍塌于梅雨季

工匠叹息说桥墩原是夯土外包青砖

经年雨水渗入缝隙

松软的根基托不住雕花的栏柱

正经的契约写在潦草的人性上

就像在流沙上筑城

潮水一来

盟约便散成咸涩的泡沫

北宋年间

苏东坡与王安石本可共挽文脉

却因政见如流沙般易变

终成陌路

那些以利益捆扎的盟约

往往在风浪中露出脆弱的本质

看似坚硬的契约里

藏着随时溃散的流沙

第三个错是把温情浇铸给冷铁

古寺残钟悬在檐下

僧人每日撞它三记

钟声始终哑涩如初

金属记得自己曾是熔炉里的烈如今只余寒意

有些灵魂生来不带共鸣腔

你倾注的赤诚会冷却成铁锈

斑驳在无人应答的寂静里

战国时豫让漆身吞炭

三刺赵襄子以报智伯之仇

而赵襄子终究只是将他的忠义当作刺客的疯癫

炽热的肝胆遇见冰冷的铠甲

溅起的不是火花

而是淬入骨髓的寒霜

深秋渡口

我见过最伶俐的艄公也会失手

他们并非不识星斗

只是错估了暗流的力道

人生三大舛误

皆是把准绳丈量错了经纬

毕竟人心不是静水

深浅难测如海底的沟壑

但渡河者若学会在雾中听涛

在朽木里辨纹

在流沙上试锚

或许便能避开那些蚀骨的暗礁

唯愿我们抛掷真心时

手中能握一盏不灭的星火

照亮河床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