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学的路上,孟一阳遇到了村头的那个傻子。
听说傻子以前不傻,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好像总会和情爱纠缠出点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来到这个村的没人知晓。
村里的老人说,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只知道生的水灵,那双眼睛提溜提溜的转,像,对,就是像狐狸,不然那读书的大小伙子怎会傻到这般田地。
就像所有俗套的故事,村头的读书人一见钟情,爱上了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们结婚了,读书人为人算账写字,打理屋前屋后几块农田。
屋前留了一小块地给女人种花。那女人好似什么都不做,每日只顾摆弄那片没人见过的花。
至于后来傻子是怎么一夜之间变傻的,没人清楚。
女人走了,花枯了。后来傻子一见到花就笑,嘴里哎呀哎呀,像哭像唱,念叨个没完。
村里总有人可怜傻子,遇见就塞个馒头给块饼,傻子就这么活到了今天。
可惜呦可惜,村里的老人说,定是那西山的狐狸成了精,吸足了阳气,又勾了那傻子的魂。
2
孟一阳盯着傻子看了很久,傻子就蹲在路边,对着一小片太阳花傻乐。
哎呀哎呀,傻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一边叫唤,哎呀哎呀,再突然一把扯下几朵,拼命拼命把花塞进嘴里。
哎呀,叫唤地含糊不清。
孟一阳!放学了还不知道赶紧死回家!吴庆美又在远处巴望着儿子放学。
孟一阳只觉得没看够,慢吞吞的朝家走着,也不忘回头张望。
吴庆美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孟一阳的胳膊就往回走。
看什么看!个傻子还看的起劲!让你读书认几个字,以后给你混个进工厂的名额,看傻子有什么用!回家挑猪草去!
孟一阳就这么被揪着,再回过头去,那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那花估计也被傻子吃了个精光罢。
3
孟一阳挎着篮子,避开了吴庆美,一溜烟就跑了,直到听不到吴庆美骂爹骂娘,才慢下了脚步。
他往傻子家走去,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奇奇怪怪的故事总是充满了好奇。
傻子屋前屋后的空地长满了杂草,唯独一小块,像死了一样。
孟一阳偷摸着溜到傻子家的窗户下,刚刚到屋前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窗台上种的那一盆小花。
孟一阳感觉自己在做贼,他也不知道那盆花有什么魔力,他就是想得到,想占有,他甚至都没仔细看那盆花的模样。
傻子家没人,傻子家也很少有人关注,偷一盆花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是个傻子,更何况这不是孟一阳第一次小偷小摸。
孟一阳把那盆花小心翼翼的放在篮子里,估摸着天要黑赶紧挑了点猪草盖在花上面,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去。
孟一阳把花也摆在窗户边,借着煤油光仔细看着这盆花。真没见过啊,真好看。
花瓣红的发紫,越靠近花蕊越白,白的近乎透明。
这盆没有味道的花就这样在孟一阳家扎了根。
4
傻子死了。
在孟一阳偷花的第三天,死在了自家门前的唯一的空地上。
孟一阳放学回来的时候,听见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傻子死之前一直指着窗户叫唤,指指窗户又跺跺脚下的空地,哎呀哎呀,哭呀喊呀。
没人懂傻子叫唤的什么意思,孟一阳知道。
傻子吃遍了所有的花,唯独他家窗户边那朵没吃,现在这朵花没了。花没了,傻子就死了。
死就死吧,死的也是个傻子。
孟一阳才不会管一个傻子的死活。吴庆美说得对,他是以后要进厂子的人,他不过是拿走了一只花,傻子死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想到花,孟一阳加快步伐往家里跑。
花还在,只是这花好像比前几日,白得更白,红得更红。
孟一阳看的有点魔怔了,吴庆美拿起笤帚就往孟一阳身上拍去。
挑完猪草了么你就往家里躲!跟你爹一个臭德行!也不知道死哪里野去了,还看!再看把这花扔西山坟堆里去!
孟一阳赶紧溜出房门,抓起篮子就跑。
5
孟一阳要进厂子那天,想想还是把花带着了。
厂子分配宿舍,孟一阳挑了个靠窗的床位,把花安顿好。
这么多年,说来也奇怪,这花不用浇水,不用施肥,冬天没败过,夏天也未曾有过干枯的迹象,就这一朵娇滴滴的花,可惜就可惜在没有香味。
在厂子的日子枯燥乏味,孟一阳没别的爱好,干完活回到宿舍就捧着花看。
同宿舍的人总觉得孟一阳是个傻子,也就鲜有人和他交流。
那日村里来人到厂子里找孟一阳,孟一阳爹死了,催着孟一阳回家奔丧。
孟一阳问人借了自行车,把花放在车篮里,骑到村口,险些撞到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水灵,眼睛眨巴眨巴,像,对,像一只狐狸。
孟一阳看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仔细瞧瞧那姑娘的头上,别了一朵花,和他车篮里的花一模一样,只是比他这朵,红得更艳,白得更透。
孟一阳忘记了他死掉的爹,忘记了奔丧,他只顾冲着姑娘傻笑。车也骑不稳了,索性捧起花,扔了车。
那姑娘也冲他莞尔一笑,孟一阳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姑娘走。
没走多远,就走到了村头的傻子家。
姑娘开了门,孟一阳就跟着进去。姑娘关了门,屋内顿时亮堂,贴满了大红喜字,挂满了红色的帘帐。
姑娘在床边坐下,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大红袍,对着孟一阳招招手。
孟一阳花也不顾了,裤子也来不及脱就奔向了姑娘。
抱着姑娘一顿乱亲乱啃,吃掉了姑娘脸上的脂粉,吃掉了姑娘头上的花。
姑娘问,爱我么?
爱呀爱呀,孟一阳胡乱地答应着。爱呀爱呀。
6
吴庆美守着棺材哭了一天一夜,丈夫暴毙,儿子也不见了踪影。
带话的说孟一阳昨天就该回来了,人没见着,只在村口见着了自行车。
吴庆美不知哭了多久,哭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再哭,反反复复。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你家孟一阳了!
村里的寡妇急忙过来给吴庆美通风报信,找到了,孟一阳在西山角,抱着野花一顿啃,你快去看看!
吴庆美跪着哭了太久,起身时有点踉跄,跌跌绊绊赶到西山角时,白色的丧服沾上了泥,磨破了膝盖,隐隐约约溢出了血。
孟一阳蹲在那儿,对着一团太阳花傻笑,一边傻笑一边叫唤着,哎呀哎呀。
哎呀哎呀,抓起一把太阳花就往嘴里塞,塞得嘴里鼓鼓囊囊。
吃完这片的太阳花,又往山的更远处走去。
吴庆美再也受不得惊吓,吐了一口鲜血就晕死过去。
村里老人说,完啦,定是西山的狐精又出来作怪啦,怕是得罪了西山的哪位神仙,得赶紧找人做法。
傍晚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凉,不知哪里飘来一阵奇异的花香。
谁也没注意到傻子家的窗户前多了一盆花。
这次不是一只啦,是两只。
随风摇呀摇呀,花瓣红得像吴庆美吐出的鲜血,花蕊白得像吴庆美身上的丧服。
远处飘呀飘,飘来了孟一阳的叫唤。
哎呀哎呀。
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