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道秋天温柔,日头没有夏日的炙热,也不似冬日孱弱,是正统儒家里的中庸,平和宛委,可淡而无味里又带有一丝不留情面的冷酷,从清晨到萧瑟的黄昏,愈发浓重,愈发渗进垂老之人的骨髓,侵尽最后一丝温热。
阿九原也是最喜秋日的,因为她对霆瑜动心的那一天,恰是立秋,霆瑜穿一身笔挺的军装从树下走来,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皮箱,帽檐下黝黑的脸,像刚从毒热的夏日历练回来,但却莫名有一丝硬气,有一种阳刚的气味。
阿九满眼含笑地跑到霆瑜跟前,甜甜地叫了一声“瑜哥哥”,然后伺机跳上他的身,猛烈地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霆瑜也放下箱子,伸出手来回应阿九,在阿九的肩窝里,他闻到了久违的茉莉花香。这时,霆瑜感到体内有一股热流直往上窜,他的耳朵根开始变红,感到一丝羞耻,他在想:这猴子到底知不知道分寸,我哪还是她小时候的瑜哥哥。
阿九抱了好一会儿,才从霆瑜身上下来,一只手拎着他的箱子,另一只手牵着霆瑜,她软软小小的手,让霆瑜心里的小鹿开始乱撞,可一想到自己和阿九差着五岁,他又开始压抑自己的欢喜。可阿九对霆瑜的难忍一点儿也不知,还是一点点凑近他,问东问西,阿九说话时的吐气如兰,搔的霆瑜心痒痒,霆瑜终究是忍不住,他还是下定决心要喜欢阿九。
他们绕过巷口,又穿过好几个弄堂,终于到了霆瑜的家,霆瑜爸爸接过阿九手里的箱子,嗔斥儿子怎么能让小九来拿的,阿九摆摆手,傻笑着说:“没关系,我力气大着呢,这点儿箱子还不能够满足我。”,霆瑜在一旁听着,哈哈大笑,只见阿九飞过一记独门白眼,噎的霆瑜立刻就闭上嘴。霆瑜妈妈说,晚上阿九也在家里吃饭,阿九的爸妈又出门旅游了。阿九坐在沙发上,就在一旁打哈哈,说自己果然是瑜妈妈亲生的,一年三百天都在他们家蹭饭。
霆瑜刚进门的那股热闹劲一下子就过了,空气里弥漫着初秋的清冷,阿九抱着腿坐在门槛上,头埋在膝盖上,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子,小小的后脑勺圆圆的,看起来好不可爱,霆瑜忍不住过去摸了摸,可却听到很轻的啜泣声,霆瑜坐下来,小声地问阿九发生了什么事,可阿九一直不说,反而越发哭的大声起来,霆瑜有些慌了,脑子里闪过一大堆糟糕的事情,甚至连阿九被欺侮的事情也想到了,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把他的大手覆在阿九的小脑袋上,很温柔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你尽管向我扑过来就好了,我接着你所有的小委屈。”阿九再也忍不住了,转头扑到了霆瑜的怀里,开始痛哭起来,止不住的泪雨,打湿了霆瑜的衣衫。
阿九的哭声渐渐止住,霆瑜才敢小心翼翼的地问阿九发生了什么事情,阿九说是因为她写不出学年论文,而且也想不出很好的题目,眼看着就只剩下十天,她还是只字未写,和导师联系也没音讯,感觉导师好讨厌她这样无能的人。霆瑜听完松了一口气,他本来都已经准备好说无论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一直守护你,可没想到是因为论文,论文竟是他霆瑜的强劲对手,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阿九,因为没有经验可以教给阿九,毕竟在他的学校里,日常所做的都是训练以及关于军事的学习,霆瑜感到有些挫败,他遗憾自己没法解决喜欢的人的问题,只能让她一直苦恼和伤心,但霆瑜又不愿意看到阿九流泪,他牵起阿九的手,说我们一起去海边看看吧,我很久没去了,阿九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和他一起去了。
在路上,霆瑜说一些文不对题的话,什么天气凉了,什么隔壁的阿花(是狗呢)变好看了,直到到了海边,霆瑜才开始正正经经地对阿九说:“论文写不出来让你很不快乐吧,或者说很焦虑吧,但是不快乐的时候,不用勉强自己快乐,越用力啊,只会越焦虑。要明白快乐不是常态,也很难长久,在不快乐的时候,尽量让自己放松、平静下来。平静比快乐更重要,只要心平静了,就能维持好日常,也就不会太难熬。不快乐也没关系嘛。更何况你不快乐的日子,我都会在,现在你就慢慢放平自己的心,把那些难做的事情呀,一件一件慢慢地做起来。”
阿九没想到霆瑜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原本瑜哥哥在她心里就是个大白目嘛,不过听他说完以后,阿九确实不再那么焦虑了,她开始有勇气去面对那些难做的事情了,阿九想只要努力去做,应该也会和以前一样不会太差吧。
对岸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陆陆续续地变亮,靠岸的船渐渐在落日的红晕里,鸣着汽笛开往更远的东海,霆瑜牵起阿九的手,慢慢地走回家去,平淡的一天又继续铺陈开来。
阿九和霆瑜吃过饭后,已是夜里七时,弄堂里停了许多轿车,像等驳船的司机,却永远等不来船。隔壁的阿树早些天就听说霆瑜今儿回来,吃过饭就早早来等他一同去镇上的篮球场,一决高下,阿九也跟着一起去。球场的灯光明如白昼,照的人睁不开眼来,阿九找了个在角落的椅子,悄悄坐下,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球场上那些行走的荷尔蒙,尤其是她的瑜哥哥,阿九看着霆瑜在球场上叱咤风云,心里眼里满是欢喜,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如今虽还不是情人呢,却早已是默许他在自己心里占一席之地了。
比赛过了半场,阿九见霆瑜和阿树他们已是大汗淋漓,就偷偷溜出去给他们买水,这去到回,也就才过了三五分钟的功夫,就看到霆瑜在球场门口转来转去,阿九就上前去叫他,问“瑜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霆瑜见阿九手里提着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说“没什么,就是在这里吹吹凉风”,他才不要告诉阿九,是因为看不见她,他担心她。阿九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水来给霆瑜,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偷偷说:“这一瓶和其他的都不一样的,比其他的贵了好几块,我特地只给你的,哈哈哈哈。”,阿九吐出的气息像是小猫一样,挠的他心痒痒,霆瑜的耳朵根又红了,他接过水说:“知道了,等一下回家,我们一块去买冰咖啡好不好(阿九喜欢冰咖啡),不行不行,还是热牛奶吧”,谁知道阿九早已走进球场了,他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见,霆瑜挠挠头,跟着走进去了,帮着阿九给他们分水,阿树见霆瑜的水和他们的都不一样,就拉着霆瑜到一旁悄悄问他,说“小九这丫头是不是喜欢你呀,你看连水,她都区别对待。”,阿树一边说一边对霆瑜挤眉弄眼,霆瑜涨红了脸说“别瞎说了,等一会被她听见要不理我了。”,阿树凭借着他多年来吃瓜第一线的敏锐,已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心知肚明的走开了。
比赛结束以后,阿树为了不给霆瑜和阿九当电灯泡,识相地佯装去车站接阿耳(阿耳是阿树喜欢的人啦),他们仨也就在球场分了手。阿九和霆瑜一道回家,在路上,霆瑜在奶茶店门口停下,问阿九要不要喝奶茶,阿九支支吾吾了半天,想要不然就敲他一笔吧,于是就点了一杯冰咖啡,霆瑜抬手看了看表,见已是九点了,喝完定是要睡不着的,就问阿九要不要换一个,不然睡不着,冰的还伤身体,但阿九觉得无大碍,说:“本少爷身体好着呢,不必担心。”霆瑜也是无奈了,只好顺着她,几分钟后,店员递出咖啡来,杯子冒着冷泠泠的白气,阿九伸出小小的手去接,一个没拿稳,整一杯就倒在了地上,她有些丧气了,霆瑜反倒庆幸,还好没喝上,但嘴里还是说:“我再给你买一杯。”,不过阿九觉得有些扫兴了,便说不想要了,就拉着霆瑜回家了。一路上阿九摇头晃脑地跟在霆瑜身后做鬼影,还像小时候一样,想吓唬他,可她的瑜哥哥早就不怕了,但为着让她一笑,霆瑜也是十分配合。
初秋的晚风早不见夏日的湿热了,全然是清爽的,贴在皮肤上凉凉的,恰好舒适,就像是两个欢喜的小人互相暗恋着彼此,沁甜里恰有九月里点点的温柔和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