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八年冬,滴水成冰,昔日城郭庄严,清净无秽的建康城,在平荡耕垦的喧嚣声中,荡涤为一片尘土。玉烛殿门前,月光之下,碎裂的莲花纹瓦当皆附上一层银白的玉霜。城郊外的梅岭,层层叠叠的死尸堆砌,梅香与烧灼的腐肉味混在一起,寒气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忽然,尸堆微微耸动了一下,一只素白的手从泥土中扒出,惊起了树枝上的一只夜枭,夜枭在凄厉的呜咽声中忽的蹬离了树枝,一头扎进远处浓黑的树荫中。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衣裙破烂沾满血污的妙龄女子,缓缓从尸堆中爬出,踉跄起身,幽兰的瞳色闪烁着诡异的光。
“我没死?”阿素伸出双手,掌心血凝成暗红色的一片。“你死了。”阿素倏然回头,梅林中走出一位僧人,黄色的僧袍无风自动,眼里全是细碎的星辰之光。“你以身死,借建康城无尽尸起凝结成魂,你如今为阴人,如无我佛光护体,一日即腐。”僧人合掌垂首,“阿弥陀佛,明珠照彻天堂路,金锡振开地狱门,我愿助施主九莲台畔礼慈尊,拔一切业障,重归轮回。施主可愿与我归去?”
阿素木然的看着僧人,心口处剧痛袭来,她蓦然低头,仿佛看见一只泛着冷光的匕首,没入心口。她抬起头,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笑着看着她,阿素看见他的明光甲上,有一块血污,她颤抖的伸出手想去为他擦拭。她带着满身伤痕,一身执念,九死一生回到他身边,为何?
“施主可愿与我归去?”阿素转过头,僧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背后,他伸出手,抚在阿素后背,阿素感到一股暖流倏然涌遍全身,身上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阴人不死不灭,佛气可助伤愈。施主与我回寺,我愿为施主超度。”
“我有一心愿未了。”“若再结重业,或将永处地狱,无解脱时。”“无碍,敢问高僧法号。”僧人顿了一顿,瓷白的砗磲佛珠微响,佛头穗下,僧人手一抖,合掌垂首:“贫僧法号谛听。”
长安城太尉府,晋王杨况摩挲着手中的舞马银壶,站在一旁的贺兰弼抬眼望了一眼杨况,“此次偷袭建康,200死士全殁。阿素……”“我养她10年,她说她愿为我死于战场。”杨况站起身,“她入宫为细作,父皇已知晓,她回来,只会死的更惨。我保不住她,她愿为死士攻城,命数已定。”“臣知晓。只是……”“你下去吧。”贺兰弼抬头,看了一眼杨况,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杨况立于窗前,红色的风灯摇摆,梅树下少女清丽的身影仿佛沁入他的神识,“阿麽,你喜欢红色的梅花还是白色的梅花。”一身白衣的少年轻哼一声,转过头却裂开嘴角。
风吹开幔帐,杨况被一阵寒气惊醒,他撩开素白的窗幔,瞳孔倏然紧缩。他踉跄的站起身,紧紧盯着屋中站立的那个女子。杨况踱步过去,步伐慌乱急迫,“阿素。是你的魂魄来找我吗?”女子幽蓝的眼神无光无波,杨况拉起她的手,冰冷的让他打了一个寒颤,“父皇的人在看着,我没有办法,阿素,对不起。”“念君者,为百年,不过一夕。阿麽,你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回音。阿素笑了一笑,俯首跪拜:“10年前,君于流民中救我,阿素此生匹马奔走皆为报答君救命之恩,今日救命之恩已偿,鹏北海,凤朝阳,愿君来日风光,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