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我从小就自卑,现在想来应该是由一块抹布引起的。
那时我还是一名戴着红领巾的三年级小学生,虽然背着一个破军挎,整天晕头晕脑的,但毕竟觉得自己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幸福感还不低的。直到有一天老师要求每人带块抹布来学校打扫卫生。
晚上我跟爸妈说,要一块抹布,学校有用。我忘了是谁,把刚刚洗过碗的、湿湿的那块抹布递给了我。我觉得似乎不妥,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妥。
第二天我把抹布交给班主任,她嫌弃的眼光我至今历历在目。当天卫生打扫完,她给全班开会时拎起我交的那块儿旧抹布,说道:“你们看看这块布!又脏又臭,好意思拿到学校来吗?”
同学们“吃吃”笑着,我的脸放佛放在炭火上烧烤的炙热猪头一般滚烫。人人都带了新抹布,除了我。
于是我似乎从晕头晕脑的状态中明白了什么,我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我家比一般人家都穷——虽然大家都穷,但很明显,我家更穷。
人穷志短。尤其小孩子,大体都玻璃心,特别是刚刚睁开懵懂双眼感知周遭真实、残酷的现实时,有点打击,就很容易带来难以愈合的阴影。从此以后,我不再欢迎任何人到我家来做客,也不喜欢去任何热闹嘈杂的地方。我总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最好谁也不要看到我,就放佛那天班会被老师羞辱时,我最渴望的那样。
大概三十年过去了,我现在仍然不喜欢去热闹嘈杂的地方,不欢迎任何人来我家做客,虽然我现在已经比一般人过得好不少了。
到了高一的时候,一次体育课1500米测验,我居然跑了将近8分钟,全班男生早都到了终点线,女生的800米测试也都完成了,整个操场只有我一个人喘着粗气,涨红了脸一步一步的蹭着。那是个大晴天,太阳高高照着,我汗流浃背。我当时并没有很丢人的感觉,因为意识和力气一样,都是一片空白,腿似乎有千斤重量。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琢磨这个事儿,忽然意识到这种状态似乎已经颇有一段时间了:我连爬个三楼都要休息一次,而且需要用手撑着膝盖才可以抬起步子。
第二天,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营养不良导致的严重贫血。这个时候我妈才意识到我正在长身体,而家里确实一日三餐没什么荤腥,因为钱都寄回老家给爷爷看病了。
我妈自责的要命,拼命的给我吃红枣、桂圆和肉骨头,大概一年后,我不再贫血,体力也恢复到正常,甚至1500米可以跑全班第一了。不过我如麻杆一般的瘦弱样子再也没有改变过,我妈说是因为伤了元气。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瞥着我爸——她认为是我爸这个孝子,为了给爷爷看病耽误了自己儿子的身体发育。
我倒没细想过是不是我爸对不起我,不过我又穷又瘦弱这个事实带来的自卑一直伴着我走过中学、大学、研究生,直接或间接的在我众多的人生选择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直到这几年,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摆脱了家庭贫困的状态,在财富的积累中、在见识的增长中,点滴修复了自信。这使我能够坦然说出来,并且客观的分析过往,我想我确实不再自卑了。
不过我相信,每个人细究起来,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自卑的角落,或大或小。
你的领导身家万贯、豪车豪宅,令人仰慕,只是他鼻子上永远都长着一个大红包,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根治,所以他习惯开会时有意无意的托着下巴,为了或多或少的遮住鼻子;
你的同事面貌英俊、身强体健、皮肤光洁,更可气的是,还能力出众,只可惜他一张嘴就有bad breath,令人退避三舍,怎么嚼口香糖也没用;
你的邻居是小鲜肉,家境殷实,还对老婆疼爱有加,但不想他在床上只能坚持12秒,热身都算不上;
你奉之为偶像的商业领袖,可能因为英语很差,不能与外国首脑自由自在的谈笑风生而自卑;
你喜爱的那个屏幕上光彩夺目的大美女,很可能因为每次上镜前都需要在bra里面塞上无数的填充物而懊恼。
我们都带着不完美,甚至是缺陷来到这个世界上,能明白点事理后,就开始自卑了。虽说如J.M.库切所说,“所有人都曾经是上帝的孩子,四肢有力,目光明亮”,可是,总有人比我们更有力,更明亮。
你能怎么样呢?还能不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