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平静地。我身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平静地。房间一角是湿透的本子,应该是周温打捞起的。虽然她告诉我,从她发现我到现在醒来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但我总觉得不止如此。已发现自己也什么根据去辩驳,就抑住了想说的话。看向窗外,没有云,天空呈现出让人反胃的颜色。
我重新看向周温。恍恍,觉得她突然陌生了。
“周温。”我唤她的名字。
“你说。”她看着我。面庞渐渐模糊。
“我怎么觉得......我少过了一年?”
“其实S给过我机会的。她已经尝试过了。但是我没意识到。她那天找到我,那是在路上,她突然叫住我。说实话我不知道有多久没听见她喊我的名字了。我回头,看见她递给我一个信封。也没有多说,就走了。但其实我自己还意犹未尽,站在那里痴痴想了好久。当然,回过神她早不见了。”
“我抱着信封回去的。真的,已经是下意识的动作了.....虽然关于她的想象很早之前就断绝了,但接过信封的那一刻仿佛有精灵在里面乱跳,如果我不抱住,就会洒他们一地。很奇怪。但后来我打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根本没有精灵。只有一团乌黑的蠕虫。”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合上信封接起。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等了很久,才听到哭声。天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一面疑惑一面听,想听出是谁的声音,直到她说了句:‘鹿角......’电话突然挂断。我怎么觉得那么熟悉?”
我在路口站了很久,转身离开。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我以为到此是结尾。和所有人一样。直到我听到了一声。
“莫莫。”
莫莫是谁?我的疑问升起。转头,是江理满。她和我擦肩而过。是她从我身旁走过。我不知道这一声是招呼还是自语。再过一会儿,我不知道刚刚那是不是江理满。我极迟钝地说了句:“江理满。”我觉得这一句熟悉。
没有回复,看来已经走远。我闭上眼睛,听见火山喷发的轰响。
“再次打开信封的时候蠕虫已经不见了。是一封黑色的信。好像是墨水被水浸开了。里面再没有任何其它东西。我不知该怎么办。她也没有和我说再多的话。我想,就写封信给她吧。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反正写得是相当严肃。我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想法。但我落笔后,才知道我有许多话要说。我想告诉她我们之间其实早没有什么误会。只是我真的不擅长面对她。我的怯懦、羞涩,其实在她面前一点也没变。可是,我对她真的没有太多想法了。
“我当然有许多空想。那些空想可以填满过去时间里的每次思考。我到写信的时候才发现我有太多‘但是’‘其实’。这些转折囿于我的心河一岸,我怎么也跨不过。
“我写的时候没太想她。脑子里都是写下的关于她的片段。啊,还有第一次约会的场景。最近还做了一个关于这件事的梦。看完电影后我在影院门口拉住她的手,扶到身前,流着泪,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我们可以当朋友的对吗?’后面就没了。前几天还见着有人说:‘别和文艺逼谈恋爱。脑子里全是自己。’这不就证实了。这种剧情已经是嘴里嚼了半天的苦瓜,尝不出更多了。可就是感觉好可惜啊。倒也不是因为还没牵过女生的手。
“S其实已经是终点了。我无论再怎么跑,都是忘不了‘到达终点’这一目标的。那就失败吧。反正早就越过了终点线。终点来追我我也不会重赛。好累。
“但S是尝试让我们恢复正常关系的吧?我现在才看出来。”
周温的目光没有躲闪,像翻阅一本书,把我从上到下浏览。我感觉要溶解在这目光中。这似乎是周温与生俱来的能力。
“喝吧。”我指了指她身前的鸡尾酒。“我知道我在教唆未成年人饮酒。但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自己答应的。”
她笑笑,抿了一口。像是酒喝她而不是她喝酒。不知道是周温的鼻息还是酒气扑面而来,赶紧也喝了一口抵御。撩拨神经的兴奋开始轻摩我的脸颊。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手。索性继续喝下去。我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她很想喝醉但又克制,真的很醉的时候会忍着不说话,一躺上床会开始胡言乱语。比如她一定会说“喝了鸡尾酒就想到杏子鸡尾酒”。我没喝过。但我知道《存在主义咖啡馆》上印着这一个词。我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应该把她卡在哪一页。
她的眼睛开始发光。我没见过这样的周温。但是她的每一眼都如此熟悉。她的每一次张口我都在心里跟自己打赌,猜她是要喝酒还是要说话,输了就自罚一口。但我是不能想到,她一直这么喝了下去。完败。
“我把火漆印第一次用在了给S的信封上。我把养了许久的枯死的玫瑰盖了上去。我没任何暗示的意思。心想就只有这一朵花,送了吧。反正本来就是插在信封上的。
“去邮局的路上我在想,我为什么突然要写信。只是因为要回复她吗?可她写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就像是约别人看一场不存在的演出,很滑稽不是吗?这种根本不必要的回复正在把我本想深埋的一切重新掘出,不是很旧又积着尘土的感觉伪劣极了。
“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是,她住在哪里。我打电话问起一些朋友,但他们都不认识S。可是我也不知道S的本名。不知道她姓甚名甚。可能是S这个称呼叫太久了吧。还有......我忘记了她的特点。我描述她的样貌时别人并不觉得出众。没太多印象。我也就放弃了。我不忍在我心中如此特别的人被别人的平庸践踏。后面也没了办法。只好去找江边的船夫。他们会知道她在哪儿的。
“可是这次没有船夫。很反常。我就站在那里,看江水一遍遍扑上来,又退回去。岸延伸得很长,但两边望去没有一艘船。我在犹豫是否等下去。江边上下涌动像是微合的嘴唇,我期待着它告诉我,在有一处岸边我有船可渡。
“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简直是最愚蠢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太多时候我都有人接应,所以失去引领的时候会无所适从。我就干等。我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世界在快进。趁我背身的时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运行。我根本不知道。没有人提醒我说,‘你已经好久没和我联系了’,也没有人问我‘你怎么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今后这里都不会来船了’,都没有。我除了存在,还拥有什么?拥有被时间牵着走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