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
爱,让人卑微。而卑微的人都应该体面地死去。别为爱卑微,否则,你将死在我的手中。 ——杀人故事
1.
太阳是大自然对世界万物的馈赠,然而这还是不公平的,因为万物并不都需要太阳,也并不是需要太阳的万物都能得到它。
比如现在,大强被父亲罚站,大太阳烤得他快要死了,然而作为一个坚强的小男子汉,他不会向太阳屈服。
同时,他想着,如果现在能多吸收一点阳光,晚上就能给潮湿的地下室里的床增添一丝干燥。
然而,事实却大不相同。他不仅没给汗臭扑鼻粘腻恶心的床单带去干燥,他又出了许多许多汗。他都没怎么喝水,很奇怪这些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地下室又湿又闷,很难睡着,大强决定起来看看床脚上的木耳长得如何了。也许还能加个餐,想到这里大强一阵恶心,这木耳吃起来一定一股汗臭味。
他难以入睡还有一个原因,隔壁实在太吵。他敢断定父母的那张床的床脚也长满了黑黑的木耳,而且一定更黑,毕竟父亲的汗总是黑色的。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大强有时候恍惚觉得那响声,其实是某一种虫子的叫声,但他又骗不了自己。最关键的是,他忘不了母亲那双目含泪,满眼绝望的表情。
他不是个偷窥者,他是个不幸的孩子。竟然误打误撞看到了那么令人作呕的一幕,他不知道那具体叫什么,却又隐约明白那是什么。关于这点,他得感谢自己的懵懂无知。
尽管生活充满汗臭味,但依然充满希望。大强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身上永远也沾染不上那发了霉的汗臭味,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大强,你知道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多帅吗?学习成绩特别好,作文比赛经常拿第一名,妈妈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过去的故事是大强的母亲最爱讲的,她口中的父亲永远都那么阳光积极优秀,就像学校里的三好学生。然而,大强却毫无感觉,他看到的父亲就像地下室里木床脚上的木耳,皱皱巴巴又黑又臭。
“然后呢?妈妈,然后呢?”
虽然大强不止第一次问,他母亲依然会露出令人惊悚的目光,她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像被人当众揭开谎言。
生长在地下室的大强需要比小强更具生命力才能健康地成长。而他确实足够强大,他就像一颗深埋土壤的种子,急切地渴望获取阳光,求生欲超强。
大强十岁的时候,家里发了一场大火。也不知道那潮湿的地下室是怎么燃起来的,总之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是的,一切。母亲,汗臭味,木耳,以及木耳一样的父亲,都在这场火里化为灰烬。
2.
“啊!张队你能不能别敲我头了?”
浩子一脸嫌弃地抱怨道。
“谁让你上班时间看小说的?”
说着,张宇又在浩子头上敲了一下。
“啊!可是,咱最近也没案子啊!更何况我这是在增加自己的阅历,你不知道,这个杀人故事最近在网上很火的。”
浩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小浩,你说的是杀人故事之多重人格吗?确实不错,我也在看。”
柳梦端着一杯咖啡走过,顺便接了一嘴。
张宇勾勾嘴角,躺倒在靠背上,看着柳梦说:“这么说来,是我落伍了么?”
柳梦白了张宇一眼,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脑残粉,只是这故事太真实了,我总感觉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所以就多看了几眼。”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我也是那种感觉!超级真实,说不定能给破案带来灵感呢!”
浩子趁热打铁,给自己再拉一票。
“好,浩子,那你跟我说说大强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张宇突然问道。
“你,你也看杀人故事啊?”
浩子和柳梦异口同声。
张宇站起来,双手插兜,勾起嘴角,薄唇轻启,说:“我,就不能看吗?”
柳梦白了张宇一眼,说:“过了啊!接着你的问题,我认为应该是个意外,毕竟大强家是开汽修店的,汽油肯定到处都是,大强的父亲又爱抽烟,所以发生意外很正常。”
“浩子,你的观点呢?”张宇看向浩子。
“我认为很有可能是蓄意谋杀,因为大强都十岁了,也就意味着他们一家人在这里住了有十几年,十几年都没出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就爆了呢?一定是有仇家来寻仇。”
浩子说完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张宇在浩子和柳梦的注视下,开始了演说。
“我想来个大胆的猜测,火是大强放的。”
“不可能!”
柳梦和浩子齐声说道。
“拜托!能让我说完吗?”张宇无奈道,“你们想想,大强在这样一个扭曲恶劣的环境中呆了整整十年,每天睡在汗臭和潮湿里,忍受父母性生活噪音,忍受母亲的日渐消沉,忍受父亲的家庭暴力,忍受令人作呕的黑色木耳,他再强也会有崩溃的一天。况且不论是寻仇还是意外,大强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三更半夜不是应该坐在房间里数木耳么?”
柳梦和浩子纷纷点头,露出认同的表情。
浩子认真地说道:“张队,你内心好阴暗!”
“What?”张宇一脸问号看向柳梦,想求得一点更专业的点评。
柳梦似乎还在回味,哆嗦了一下,对张宇说:“太惊悚了,大白天的别这么吓人好嘛?小说而已,别太认真了。”
张宇拍了拍脑门,加大了音量,说道:“别忘了,你们看的是杀人故事,不是普通故事,你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思考凶手。”
3.
十岁的大强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但他一滴泪也没有流,他只是看着天,呆呆地看着天。
几天后,大强的外公外婆来了,他们是北方某个城市的中学老师。要不是从新闻上看到女儿刚死的消息,他们还以为她早死了。或者说,她在他们心里早死了。
十年前,大强的父母还只是高中生,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家长不同意,他们就以私奔对抗。十年来,竟没向家里透露一点消息。
两个老人只带走了女儿的骨灰,其他活人死人,都跟他们没关系。
后来,大强父亲的朋友,刘师傅收养了他。
刘师傅也开了一家小汽修店,也有个漂亮老婆,但这个老婆不能生孩子,这才使大强有了一个陌生的家。
刘师傅全名刘阳和,原本是地界儿上的一个小混混,后来娶了老婆就改邪归正了。他的这个老婆不是一般人,是个标准的妓女,叫阮兰芳。
刘阳和认识阮兰芳时,她才十八岁,却入行三年了。不笑时一脸的青涩楚楚可怜,一笑起来风尘荡漾。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阮兰芳。”
刘阳和还没在自己的字典里找出这三个字的字形就被读音给被迷住了,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带走。
“跟我走,你的职业配不上你的名字。”
“哈哈……你不知道,我们老刘那时多帅,我的心瞬间就化了,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阮兰芳哈哈大笑,那种笑让大强想起了电影里宜春楼的妈妈,既慈祥又奸诈,既真诚又虚假。
老刘喝了口二锅头,闭着一只眼睛吸口气,赶紧用筷子捡粒花生米放嘴里,边嚼边说:“你跟小孩子讲这些干嘛?又听不懂。”
“嘿!我说老刘,不跟他说,我跟谁说去啊?那我跟隔壁老王说去!”说着起身要走,却把那结实白皙的手腕子遗留在桌角,似乎等着人去抓住。
刘阳和还没出手,大强先出手了,他一把抓住阮兰芳的大手腕子,露出天真可爱的表情说:“阮阿姨,我愿意听刘叔叔和您的爱情罗曼史。”
大强知道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只不过这一次他想当个无拘无束的旁观者,做个无知无畏的听众。
那湿漉漉的小手搭上自己手腕的一刻,阮兰芳像被电了似的哆嗦一下,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所以,她又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饱满的上围,波光粼粼。
刘阳和也笑了,毕竟他这辈子最值得一提的事情,终于有了个看似光荣而高尚的名字——爱情罗曼史。他激动得差点要把这几个字裱起来,贴到自己脑门上。
“你小子不错,明天就送你去上学,好好学以后当个大作家。”刘阳和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好像故意提高声量,要让某人听到。
“作家不错!我们家刘大强要当作家了!”
阮兰芳盯着大强的眼睛,仿佛想要跳进去,这种眼神大强没在母亲那里见过,反而有点像阮兰芳回忆爱情罗曼史的眼神。
大强转头看了看刘阳和,他正喜滋滋地嚼着花生米。
4.
浩子一脸严肃地说:“张队,有案子了。”
张宇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嘴角上扬,两眼放光,一把抓住浩子,说:“快说说,怎么回事?”
柳梦白了张宇一眼,说:“张宇,你这兴奋劲有点过了啊!”
张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这是对工作充满激情,浩子,赶紧说说情况。”
“城西阳江大桥下发现一截断肢,是常居桥下的流浪汉报的警,他说昨晚入睡的时候还没见,今天早上一睁眼,一根断肢就放在眼前。”浩子说道。
“然后呢?”张宇问道。
“没有然后啊,目前了解到的就这些。”浩子一脸茫然。
“柳梦,收拾东西,我们去现场看看。”张宇皱着眉,神色似紧张又似投入。
“张队,那我也去吗?”浩子赶紧问道。
“你别去了,留在队里接应我们,保持通话畅通。”张宇边说边往外走。
太阳不够毒辣的日子,夏天其实更像想象中的春天。绿意盎然,明艳的野菊花一丛一丛新鲜绽放,美得让人窒息。
有一瞬间,张宇觉得自己不是赶往凶杀现场,而是伴着时隐时现的风,去一个风景独好的地方野营。
而正是这个想法,让他在见到断肢的那一刻,有种想吐的感觉。与其说这是一根断肢,不如说这是一根腌制好的熟食火腿。
虽然竭力扼制,但是它散发出来的孜然香气已然让人暗咽口水,然而搭配那完整的肢体模样,实在太过诡异。
“这家伙一定是个出色的厨子!”柳梦一边检查断肢,一边说道。
张宇长吐一口气,定了定神,后背浮起一层薄汗,他用只有柳梦能听到的音量说:“这将是个恐怖的对手,内心之强大超乎想象。”
回到队里,柳梦对断肢进行了更细致的鉴定,在昏暗的放映室里漂浮着浓稠的诡异的味道,她很清楚接下来这场战斗的艰巨。
她后背发凉,全身发麻,但做报告的声音却仍然坚定而专业。
“从骨骼形态以及肌肉分布,可以推断死者应为女性,年龄大概在20-35岁之间,虽然断肢经过了烹饪处理,但皮肤并未破坏严重,在手掌皮肤上未发现明显创伤或皮茧,应该是日常保护较好,职业的话排除体力劳动者和经常使用手掌的运动员。”
浩子紧咬嘴唇,皱着眉头,双手用力摩挲着,显然他已被情绪控制了理性。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他还年轻,是个新人。
张宇也有点出神,不过很快进入状态。
“有没有指纹?”他问道。
“没有,任何指纹都没有。”柳梦迅速回答。
张宇捏了捏鼻梁说:“目前线索比较少,抛尸地又是偏远郊区,无法调去监控录像,不过那个流浪汉要继续关注,凶手选择扔到他眼前一定有他的理由。”
“要不要把他监控起来?”浩子问道。
张宇点点头说:“要,这事就由你负责,给他提供食宿,看他是否能想起有关信息。”说着转头看向柳梦,“还要麻烦你再多研究一下那根断肢,尽量多些发现,估计凶手还会进行抛尸,我们要随时准备好。”
5.
大强终于摆脱了地下室的潮湿与汗臭,再也不见黑木耳的踪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始料未及的是,他盯着天花板看,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他撩开窗帘,看到那平凡的普通的日出时,眼角有泪滑落。悲哀的是,即便是从那泥淖中侥幸存活,他竟也习惯了那种令人作呕的生活。
他在怀念,这是他伤心欲绝的原因。这一瞬间,他好像长大了十岁或者说衰老了十岁。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阿刚。
阿刚是刘阳和汽修厂新请的汽车修理工,三十岁,不太爱说话,干起活来很卖力,脸上总是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色机油的痕迹。
刘阳和看他时,眼睛里充满了赞许,他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尽管他只有这一个徒弟。
他和阿刚很少说话,毕竟他们共同话题太少,但他知道心里不由自主的痛苦和孤独寂寞的人生是他们所共有的。
共同拥有财富不一定让人产生好感,共同遭受痛苦一定会产生同病相怜的亲近感。至少有彼此的陪伴,他们不再是幸福世界里孤独的唯一。
在和阿刚相处的日子里,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秘密,阿刚和阮兰芳之间有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
那是在阿刚来到这里的第五年,这一年刘阳和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得了一种病,男人羞于启齿的病,阳痿。
一边是美艳鲜嫩的身体,一边是无法直立发功的生殖器,每个同床共枕又寂静无声的夜晚对刘阳和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阮兰芳虽然没有在语言上有所表达,但她肆意游走在他身体上,充满欲望的有力的双手,让刘阳和又愧疚又气愤。
“别摸了,我真的不行。”
刘阳和声音有点颤抖。
阮兰芳抱住刘阳和的腰,肌肉坚硬,线条分明,明明是让人欲望井喷的身体,却如同虚设,她心里有一点点恨。
“手怎么样?嘴也可以……啊?”
她小声试探,欲望使她意乱情迷,根本无暇顾及刘阳和作为男人的自尊。
蹭地一下,刘阳和坐了起来,阮兰芳以为他同意了,便从背后抱住了他,嗲声嗲气地说道:“就知道你疼我。”
刘阳和想拉开她的手,但她就像一条缠住猎物的蟒蛇一样充满力量,柔软的波涛在背后掀起的不是一阵不可遏制的情欲,而是排山倒海的愤怒,以及愤怒转化成的恨。
他疯狂的摆动身躯,迅速而充满破坏力地跳下床去,几乎是同时他甩了阮兰芳一巴掌:“你他妈臭不要脸,给老子他妈滚远点!”
他成功的把性无能转化成愤怒和暴力,能量在这一刻在他的胸腔完成了一次守恒。然而,因为他是男人的优势,这一夜没有失眠。
阮兰芳的脑子好像被那一巴掌给打出去了,然后又被刘阳和踩扁,与地上的土灰融为一体了。
她的脑子只剩一个空壳。
五脏六腑也在一点一点融化。
这一刻,她想要明白怎样才能做好一个女人,也晚了。什么理论和思想都救不了她了。
谁也想不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也可以一句话击碎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