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傩与神箓
新学期开学后第二天,俸世超、蔡兴阳、常亦佳、何子明四人在外婆家餐厅的一个餐桌上,大家都沉默不语。
大家都很痛心,郑慧文居然连大学都不上了,就那样铁心地待在山疙瘩里。
“只有站在慧文的角度去想,才能理解她的苦衷。”何子明打破了沉默。
“家里出这样的事,换我我也受不了。”蔡兴阳叹声气说,“还好这次阿超赶得及时,把她给救了回来。”
“她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心情。”常亦佳说。
“我想,我们该干嘛还干嘛,反正现在她也是平安着。” 何子明说。
“我看也是,我和阿超是大四了,实习、毕业论文这些事有得忙。我的毕业论文就是以阿超老家传统民居为例,研究古代民居与环境关系问题,以后还会多次去深入考察的,这样有机会多去看慧文。”蔡兴阳接了话。
“我老家和超哥老家离得不远,我回去也方便去看慧文。”常亦佳说。
“所以,大家还是会经常在一起的。”何子明说。
俸世超一直没有说话,却想着另一件事。
“阿超,找瑶族发源地千家峒的事,进展怎么样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们都把这事落下了。”蔡兴阳见俸世超不说话,直接点他提起话题。
蔡兴阳的话把俸世超从他的沉思中拉了出来。
“这事我一直都在我脑中的。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尽管有许多线索,但那也只是我们根据千家峒传说的一些情况去对比,但都显得勉强。”俸世超地说,显然,语气中少了过去的那种信心和底气。
“《千家峒源流记》里不是说嘛,瑶民离开千家峒时,在一个庙里埋下了六尊铜像吗?如果把这六尊铜像找出来,应该可以证明了吧?”看来常亦佳也是下了一翻功夫的。自从跟着大家一起做这件事以来,她不断地查相关的资料。她还了解到,其实她应该是汉族人,后来老家县改为瑶族自治县时,很多当地人都跟着改了民族成份,这也是民族融合的一种方式。
“我听老人说,我们家乡总共有四十八座寺庙,后来在文革时期都被毁坏了。除了现在恢复的几个庙以外,其他的庙的所在位置,现在还在世的老人应该都知道,你们可以去看看那些遗址,看看有不有什么蛛丝马迹。”何子明说,“对了,今年应该是盘王节的大节年,我们老家会举行大型的祭祀盘王的活动,如果有兴趣,你们不妨去看看。”
“盘王节的大节年?这是什么意思?”蔡兴阳好奇地问。
“我们老家每年农历十月十五、十六,瑶民会举行祭祀盘王活动,每五年一次大型集会,这个节日称盘王节,大型集会祭祀年,称为盘王节的大节年,其他年份只进行一些小型祭祀活动。近年来,提倡传统文化的恢复,我们老家又开始兴起了这个节日。”俸世超补充说到。
“也许,这是我们一起去看慧文的好机会。”蔡兴阳若有所思地说。
“好啊,到时我们一起去吧,这节日会展示很多难得见得到的民族风情。”常亦佳声音明显提高一度。
话题聊开了,大家说了些轻松的事。何子明也趁这个时间,跟大家讲了餐饮最近经营总体是运行稳定的情况。
大家散场时,俸世超让大家先走,自己走到到边上周大爷的小店里。
“大爷好!”俸世超叫大爷时,下意识地身子前倾,有鞠躬的潜在意思。
“小伙子,还好吧?”大爷微笑着。
“嗯,谢谢您!”
“谢什么?”老爷子心里雪亮,但并不挑明。
“大爷,慧文现在都不愿上学了,也不愿出城市来,只想待在我老家乡下,你说怎么办?”俸世超并没有接大爷的话,而是直接就将心思抛了出来。
“嗯,我已经从我儿子那知道了这些事。就让慧文姑娘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吧。有句古话,哀莫大于心死,我想应该就是指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硬要拉她来上学,她可能会感觉所有周边人的眼光对她都是压力。现在她在你家,她的内心应该会好受一些,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苦楚。唉,大人造的孽,孩子来承受那么大的打击,真是不该呀。”老爷子长叹道。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走出来。”俸世超喃喃地说。
“她决心待在你家,说明她现在已经没有事了。我想,等她不在乎别人眼光的时候,她的内心就走出来了。唉,对于你们这些正在成长的孩子来说,真是个苦难的心里历程。”
“慧文跟我说,她做梦都不会将自己的父亲跟贪官污吏联系起来,她父亲一直都教育她要做个诚实的孩子,要对人对社会有爱心,不能贪图小便宜,难道大人都是骗子吗?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父亲隐藏得那么深?她说自己跟着父亲生活了二十多年,都没看出过父亲有这样的问题。”
“我们平头百姓搞不清楚他们做官人的心理,但我知道一个人处在复杂的环境中,心思也是复杂的,社会的大染缸,有些人很快就会被染色了,有些人坚持了很久,也慢慢着了色,而能坚守自身不被染,那也需要有很强的毅力,似乎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这些事情我们没办法去评说。但我们还是要相信,走正道总是阳光大道。”周大爷说完这段话,抿了几口茶。
“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帮慧文解她的心思。”
“你们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又都是好孩子,见不得不平事。没想到这种事却摊在了慧文姑娘自己家里,她心里自然是难以接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日子没办法倒过来。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已经成年了,她只有往后看,今后自己怎么走自己的路,还是需要她自己来把握。人生有许多坎,过了就过了,有苦有痛,慢慢会淡化。”
俸世超感觉得到,周大爷的语气中也夹杂着伤感。
俸世超知道,周大爷心中也一直攒着无法释怀的痛。
“嗯,我知道了,谢谢大爷!我先走了。”
“走吧,年轻人!”
利用开学后的几天时间里,俸世超与蔡兴阳十分仔细地将《千家峒源流记》和民间传说中关于千家峒的的关键词一一列出来,并和近来收集的资料进行了比对,形成表格。这天他们正在俸世超的宿舍,拿着这些资料逐项分析。
“通过表格可以看到,你老家与传说中的千家峒,地理位置是吻合的,地形地貌是相似的。从历史物证来说,传说中提到的石狗,我们已经找到了,但有不确定性。有文字记载的物件,除了上次看到的那个含糊其词的墓碑,没有其他任何收获。传说中的那十二截角牛,只在奉雨淇的家乡发现了一截。还有上次亦佳提到的铜像,这个关键的关键,缺。”
“还有寺庙,寺庙对面可看到一个石童子,缺。”俸世超说这句话时,突然头脑中闪出曾与三叔大战蟒蛇的那个山洞,出来之后看到的一个突出石头,那个石头很像人头像,老家称为媳妇娘石,而它的对面会不会有寺庙呢?想到这点,俸世超心里有些兴奋。
正在这时,俸世超的手机响了。
“大炮一,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阿超,是癸发伯村长让我找你的,他说今年家乡的盘王节,我们村的武术被推选为重要的展示内容。癸发伯说,上面知道你曾经去湖南表演过一次武术,是有创新的,说让你提前准备一下,到时候要你回来,把那一段展示出来。还有,跟你搭挡的人,你负责邀请,你们的来往费用村委会解决。如果你不能回来,你提前告诉我,我好回复癸发伯。”
“好,我答应回去,我会邀请那个搭挡一起回去表演。”
“这么爽快呀,我还以为你会说时间还早着,到时不一定有空呢。”
俸世超知道这学期确实会很忙,之所以不加思索就答应,甚至还没征求最佳拍挡奉雨淇的意见就答应,是因为刚才所想的事情,正好有机会回去看看。而且,自从上次去湖南表演之后,也改变了过去把武术藏着掖着的想法,因为赋予了传承与发扬的意义,心里去除了哗众取宠的偏见。
“怎么?又有新任务了?”蔡兴阳放下手中的表格,对着刚挂电话的俸世超说。
“不知道老家从哪里得知了我们那次去湖南表演武术的事,今年盘王节,老家想让我回去也表演一次。”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农村跨过BB机、固定电话和砖头手机阶段,直接进入智能手机时代,天下事即发,秒知天下,你是当地少有的重点大学生,你身上发生的事,家乡哪有不知道的。”
“也是,只要人家想关注你,你就无处遁形。”
“哎,兄弟,有个事我可先警告你呀,你要弄这武术表演,又得要跟雨淇姑娘接触,现在慧文又不在身边,你可别移情别恋呀。”
“我是那样的人吗?哎哎,我们那表格的分析还搞不搞?”俸世超敲着桌子上的资料说。
其实,蔡兴阳的警告,也让俸世超心里微微一颤,确实有些担心郑慧文知道自己又要跟奉雨淇在一起练习表演武术,会不会有别的想法,特别是在郑慧文现阶段这样特殊敏感时期。
“203宿舍的俸世超,有人找你!”窗外传过来宿管大爷的喊声。
“谁找我,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呀?”俸世超停下手里活,让蔡兴阳先看资料,自己嘟咙着走下楼。
这是一个中年妇女,衣服穿着整洁大方,看上去挺贵气的,但脸色憔悴,毫无神气,伴随着焦虑,状态与这身衣服十分不搭。
“我是郑慧文的妈妈。”女人见了俸世超,直接点出了身份。
俸世超一颤,随即说:“阿姨您好!”
“前两天我打电话,慧文说在学校,刚才我去她宿舍,她的同学说这学期根本没来上学,说找你最清楚。在我去找老师之前,你老实告诉我,慧文到底去哪了?”郑慧文妈妈的语气中夹着急躁和愤怒。
“阿姨您别急。”
“我没办法不急!”
“阿姨,慧文现在在我老家……”
“她为什么在你老家?为什么不来上学?”
“阿姨……”
不等俸世超说话,郑慧文妈妈一把抓住俸世超的衣领,开始拽掖。
“阿姨,阿姨,你别激动,有话好说。”蔡兴阳在楼上看到情况不对,飞跑着下来劝阻。
“你到底对慧文做了什么?”郑慧文妈妈根本没让俸世超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围观的同学开始多起来。
“阿姨!阿超是慧文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你女儿了!”蔡兴阳着急了,吼了一句。
郑慧文妈妈怔住了,松了手上的劲。
“阿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你听我好好解释。”俸世超见郑慧文妈妈怔在那里,小声地说。
郑慧文妈妈看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松了手,“好吧。你说去哪里说?”
外婆家餐馆的一个包厢里,何子明亲自端茶水过来。
俸世超将暑假到现在郑慧文被绑架、想自杀,到不愿再上学,一一将情况告诉了郑慧文妈妈。
“对不起……”听完俸世超的述说,郑慧文妈妈暗然神伤,无奈中透着一丝感激。
自从那天郑慧文的爸爸被纪检带走之后,她整个人犹如跨掉。她木然地看着纪检工作人员在她家将各个房间查个遍,然后将所有电脑、银行卡、有价证券统统登记拿走。作为一个本份的小学教师,她那原来温馨的家一下子好像成为一个藏污纳垢的恐怖室。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嫂子前嫂子后地敬重着她,有些还像学校的学生一样唯唯诺诺,她知道这是丈夫身份地位使然,但是她很是受用。她的生活中,从来不缺任何东西,不用操心家里用度,她庆幸嫁了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好老公,这一度成为她在老乡、同学前面的骄傲。然而,这突如其来,她从来没有想到丈夫会犯了那么大的事,她根本不知道也没想到丈夫还有什么事,因为在钱方面,她的丈夫平时将正常的收入交她管着,偶尔给她一些红包,说是人家过节送水果放在蓝子里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并不多。她向单位请了长假,回到娘家待了一阵子,直到纪检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说要将属于她自己的电脑、银行卡以及其他相关东西还回给她,她才回到家里。直到这时,她通过不同的渠道,才知道丈夫受贿了上千万,用别的方式存在银行。期间还因为一些项目审批的事,与道上的人杆上了,发生了许多纠缠。现在人已经由纪委移交到检察院,等待审判。也是那时,她才回过神来问女儿的情况。她打电话给郑慧文,郑慧文有些支支吾吾,她才决定亲自到学校来看看。她知道这个家跨了,但相依为命的女儿,不能再有闪失。没想到,她到学校后,才发现女儿居然没上学,这简单要让她疯掉。
“现在她在你老家怎么样?”郑慧文妈妈眼眶眨着泪光。
俸世超将手机打开,让她看看郑慧文最近的照片。
照片中的郑慧文,一个地道村姑的模样,拿着锄头,正和俸世超妈妈在花生地里除草。
平时最爱自拍的郑慧文,自从得知她父亲出事后,她再也不愿自拍了,俸世超再也没收到过她发来的自拍照。这一张,是大炮一发来的,他有一次偶然路过时,见到郑慧文跟着俸世超妈妈在地里干活时,偷偷拍的一张照片。
看到照片,郑慧文妈妈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眼泪成串落下。
郑慧文妈妈伤心的并不仅仅是娇宠的女儿在乡下受委曲,其实她自己这一刻也向往那种无人干扰的生活,向往那种哪怕清贫一些但能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的简单生活。
一切取之有道的生活,人的心灵才是安宁的。如今一个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丈夫瞒着家人的贪婪。贪婪不仅不毁掉了丈夫自己的前程,也让家人心灵永远烙上了痛点。
正在这时,俸世超的手机微信提示响了,郑慧文妈妈将手机递给俸世超。
俸世超接过手机,打开微信看。
郑慧文发来的:“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随即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俸世超迅速回复:“嗯,这是个好东西。不过,这事咱们过后再说。你妈妈在这里。”
“啊?她怎么去了学校?那我打电话给她。”
随即,郑慧文妈妈的手机响了。
“妈妈,我……”
“文文!”
“我……”
“你怎么那么傻呀,书都不读了?你还瞒着我!”
“妈妈,我真的没办法……”
“你现在怎么样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照顾好自己…………”郑慧文妈妈走到窗台边,电话打了好长一会。
奉雨淇得知俸世超邀请她去老家参加盘王节的演出,十分兴奋,她不断催促俸世超抽时间加强练习,但俸世超最近手头事情太多,一直没凑上时间进行合练。这天奉雨淇主动要找上门来,俸世超让她到学校图书馆见他。
奉雨淇到图书馆,发现并不只有俸世超一个人,蔡兴阳、常亦佳也在,他们正凑着头看着一个手机的屏幕,在嘀咕着什么。
“什么好东东,让我也看看?”奉雨淇走过去,大大咧咧地说。
“来来来,看看慧文发现的好东西!”
俸世超将手机递给奉雨淇。
“哇~,吓死宝宝了,这是什么玩意?”
奉雨淇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是一个怒气冲天、獠牙咧齿、面目狰狞的石头雕刻面具。
“这是慧文跟我妈妈去田里收稻谷,中途在田埂上休息,发现这石头一角像有人工雕刻的样子,但是被很硬的泥土包着,她把整块泥石挖出来,便拿到水里洗刷,才洗出这个东西来的。估计当时因为硬泥包裹着,以为就是一块石头,所以被人砌到了田埂墙里。露在外面的边角,被风吹日晒雨淋,才露出了一点原貌,没想被慧文发现了。”俸世超复述了一遍郑慧文曾给他说的发现这东西的过程。
听到郑慧文的名字,奉雨淇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但谁都没注意。
“这是什么东西呀?”奉雨淇好奇地问。
“这东西叫傩。”
不等俸世超解释,蔡兴阳已经用手机搜索出来了:“傩文化是一种远古的原始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远古先民在征服自然中获得生息,繁衍后代,生存的欲望需要宗教(自然宗教)观念的帮助来超越自我,龙的传人以伟大的浪漫主义心性创造了灿烂的巫傩文化。‘傩’乃人避其难之谓,意为‘惊驱疫厉之鬼’。巫傩活动在生命意识上满足了广大信仰者的心理要求,长期以来,巫傩之风的传承与流布融入习俗之中,即使在现代,仍以传统文化的形态存留于民间。”
“没错,傩文化是中国很多地方都保存着。而我老家目前还存在着‘活态’的傩文化,现在一些当地的师公都有木制的傩面具,他们在重大祭祀活动中,会带着这傩面进行舞蹈和祭祀。但是,用石头雕刻的傩面具,这还是第一次发现。”俸世超说,“从原始社会末期直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巫傩文化一直占据着社会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每一个角落,上至朝臣国王,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例外。巫傩祭祀成了人们重要的娱乐,这也是远古先民最为时尚的狂欢形式。但到了汉代,统治阶级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文化成为国家的礼制,上升到统治工具的显性文化,巫傩文化则被统治者打入民间底层,成为草根隐性文化,湮没在野草荒烟之中了。我们南方瑶族的巫傩文化和其他地方的巫傩文化一样,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在风霜雨雪中挣扎成长,在民间底层生生不息,绵延至今。”
“你怎么能断定南方瑶族的傩文化与远古时代的主流文化有相关?说不定这就是当地在山野里生活的人们自娱自乐发展出来的呢。”常亦佳问到。
“我们老家的神箓就有相应的记载。”
“等会等会,你们老家的什么?”蔡兴阳插话问道。
“神箓。”
“神箓是什么玩意?”奉雨淇好奇地追问一句。
“我老家的神箓,现在专家研究,对外称作《梅山图》,这是祖先用自己织的粗布作为画布,用彩色油墨绘画着各路神祉和祖先画像的画卷,上面画有狩猎、生活、娱乐、祭祀等场景,画卷宽约六十厘米,长约数百米。这个神箓主要是用于祭祀祖先、筹还良愿。”
“哇,长数百米,那不是很壮观呀?”
“可惜,现在保留下来的只有九十多米长了。”
“那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是乾隆年间画的,上面文字记录,是对明朝万历年间的画卷的‘临摹再绘’,说那时的画卷‘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我想,在明朝之前,还有更古老的画卷存在,只是在不同的朝代,进行了不断的更新。”
“这个画卷是艺术品吗?”
“不是的。在我们老家,一直相传着这样一个关于绘制神箓的故事。瑶族先人盘王去世后,十二个各自成家立业的儿女每年农历十月十五都要携带着亲人聚集到父亲生活过的老屋里打鼓吹笙,追念父亲。老母亲目睹此情此景,欣慰中又有担忧,随着岁月流逝,后代子孙还能记得住祖先的音容笑貌和谋生的艰辛吗? 一天,母亲语重心长地对儿子们说,你们每人留下一件自己穿过的衣服,趁我现在眼睛还好使,手脚也灵便,把你们父亲的音容笑貌、谋生的情景画在上面。以后我不在了,每到你们父亲的忌日,就把这图挂在老屋前追念吧!儿女们含泪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老母亲倾尽精力把图画完,并将丈夫最后的归宿地‘梅山’题写于画卷之首。这就是瑶民们传说中的最早的神箓。”
“这个画卷与刚才说的傩文化,有什么关系?”
“刚才说到,这个神箓,现在通俗都叫《梅山图》,在《梅山图》的序言里写道‘昔时太祖敬明主,报国忠心古帝君。燕军扰攘战赵帝,勇刃模锋护国王。赵王赐官招驸马,午商庚子出盘王。赵对让基登玉殿,弃朝封结入东江。’,说明绘画梅山图的瑶族祖先,是参与过征战的,他们也是精英文化队伍的一员。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们的后代渐渐散落在民间,但这些民族并没有忘记祖先,于是他们在画卷中记录这些过往,并把它与民间的傩文化融合在一起。在《梅山图》的画像中,就有类似慧文发现的傩面具的画像。在我老家,每到非常重要的祭祀节日,就会张挂《梅山图》,跳傩面戏,进行筹还良愿、祭祀祖先的仪式。《梅山图》和傩都是祭祀科仪中的重要物品。在古代,傩文化由主流文化变为了民间文化,而在那些保留傩文化的民族,傩文化却依然还是他们的主流文化,因为这里面,有对祖先的纪念,对神祉的崇拜,对鬼魅的敬畏,对美好生活的祝福。由于我老家历史以来在地理空间上与外界的相对隔离,这种民间文化并没有被主流文化所淹没,所以得以一直传承并保留至今。”
“阿超,你可懂得真多。”奉雨淇一脸欣赏地神态说。
“我正在做我的毕业论文,都与这些内容有关,所以了解了很多资料。其实,我想,无论是主流文化也好,民间文化也好,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忘祖,不要忘根。古代凡是人生的一些大事,是非常注重仪式的,死去亲人的忌日,生人的成人礼、结婚礼,无论生活多穷,但仪式总是不能缺的。比方说结婚礼,在古代无论过着荣华富贵还是家徒四壁的生活,婚礼上都不能少那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三拜就蕴含着非常重要的教化信息,一拜天地,这是人们对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敬畏,三拜高堂,自己从哪里来,一定不能忘本,夫妻对拜,两人结合成姻,今后就得相互扶持相互关爱,这三拜拜,也道出了人类生生不息的密码。现在很多结婚仪式花样百出,除了娱乐自己和亲人,已经严重偏离了本质的东西。”俸世超说。
“我到你们老家看到的那些传统民居,每家每户都设有堂屋香火神龛,都是显得庄重而神圣,这说明,从古到今,人们都存着一份敬畏之心,都有做仪式的场地,都有做仪式的节气,也有着做仪式的媒介物。”蔡兴阳说。
“是的,在古代,每家有香火堂,每个家族有宗祠,社会有庙宇,不管人们在外面走得有多远,生活有多精彩,但一旦进入在这样的场所,就会让人沉下心来,让人肃然起敬,让心收敛。智慧的祖先就是要告诫人们别让形骸离得太远,要等一等灵魂,别浮躁得谁都不认得了,别膨胀得忘乎所以。”
“可是现在的人,即使走进这样的场所,也只是个旁观者。”
“你说得对。过去很多传统节日的设定,它的初心也在这些,也是在教化人们不要忘本,但后来在社会的进化中,大多被披上了娱乐或经济的外衣,比如有些地方挖掘传统节日,美其名曰是某某传统节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经过这么折腾,人们渐渐忘了最初设立这个节日的初衷。”
“现在的人哪管得那么多,有热闹就上呗。”
“没错,比方说端午节,我们看的是划龙舟的热闹。端午节源自什么?大家都会说是纪念屈原,其实再往前,在古代百越地区,早就有这样的节日了,那是崇拜龙图腾的部族举行的图腾祭祀的节日。你们知道这个节日为什么要划龙舟吗?”
“对呀,为什么要划龙舟?”
“我在了解《梅山图》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其实在雨淇的老家,也有人发现了类似的《梅山图》。”
“我老家也有《梅山图》?”
“是的,那个《梅山图》是绘于明朝万历四十四年,它现存只有三米,宽十五厘米。其中有一幅画,上下男女人头框着一个‘车’字,有研究者提出,这是象征胎盘,因为古代就称胎盘为‘紫河车’,人的开始就是从母体的胎盘出来的。”
“你说这个,与端午节的划龙舟有什么关系?”
“端午节最初是个‘恶’节的,是对苦难者的祭祀。划龙舟,人在舟里,就如《梅山图》中的人车图,也是胎盘中,招唤受难人灵魂回到最初的地方。”
“这么说来,是这个道理。”
“我们看看,端午节、清明节、中秋节、重阳节、春节,当我们去深入了解,就知道这些节日的设定不都是对人本位的呼唤和关照嘛。”
“是呀,古代的人生活讲究着厚度。看看我们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捏着手机,似乎没有一秒钟是让思想闲下来的,日子过得好像充实得不得了,其实,那都是些快闪的生活琐碎,整天腻腻歪歪的,浮得很,谈何心灵的关照。”
“一个傩面具,扯得那么远。我说,阿超,你不是说盘王节邀请我去表演吗?我们得练习练习呀。”奉雨淇把话题拉回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上来。
“嗯,盘王节就是瑶族祭祀的一个重要仪式节日,到时候,我们都可以看到刚才提到的神箓《梅山图》,还有傩面戏。”
“真的?好期待!”
“喂,我说我们什么时候练习呀,别到时错漏百出,我可丢不起我这张漂亮的小脸呀。”
“好吧,我看我们这就去吧。”俸世超还想推推,但看奉雨淇着急的样,只能对着蔡兴阳、常亦佳耸耸肩。
“这才对嘛。”
看着俸世超和奉雨淇两个离去的背景,常亦佳用肘蹭了蹭蔡兴阳:“你瞧,他们这……慧文怎么办?”
蔡兴阳说:“什么怎么办?他们不就是为了演出去练拳吗?”
“你呀,有这么简单吗?”
“有那么复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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