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过去有诸多意义,其中一种常常让我介怀:三字头的一年要来了。
01:25岁和30岁
30岁对于过去的我来说,实在有些遥远,我从未对此做过设想,这也导致站在这个时间节点的时候,并未因脱离美好畅想产生过多失落。
2023年5月19日周五,天气晴朗,在北京办好离职交接、和同事吃完最后一顿告别餐、在雍和宫门口又看了次日落,我拉着两个行李箱来了河南,短短休息了两天,就无缝入职了一家新公司。
生活看似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周围人也大都如是看待,但对于我来说就像是身体快于脑子作出了行动。事实证明,没有留出一段时间适应落差是件不明智的事,我被新公司搞的头大,河南的企业文化总是一而再的让我瞠目结舌。
来河南之前,我常常因为小王频繁的换工作生闷气,来了之后,也算是找到了一些症结。
短短两个月,一边接触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一边尝试融入新的工作、新的人群,只是每每梦到自己回到前司,早上醒来还会恍惚,心情就好比被拿来比较的前任,总觉事事不如意:放弃一个稳定、高薪、安逸的工作,后遗症大的超出我自己的想象。
前司的同事亦不理解,历经三次大裁员留到最后站稳脚跟,掌握文案输出大权,我为什么在这个明显就要被公司送“婚育”大礼包的关键时刻,选择主动离职。那种感觉,就像和舒马赫赛车,车头马上要压线了,自动驾驶开始倒车入库了。
在陌生城市的前两个月,白天吃社会重拳,晚上喝精神小酒,和朋友碰头在小酒馆讨论,“具体”的盘算直接变成“计算”:我们失去了什么,我们又得到了什么,我们如果不这样做,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什么?
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挤满了权衡和利弊:“29岁、如果未婚、如果已婚、如果生育、如果背房贷......”
很累。明明是迫切的想让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可为此却要付出太大的努力和能量。某些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工具,为了赶赴那个既定的目标,我只能拿着功能性的八倍镜向前看。
思绪往往发散到表层的“焦虑”就被迫中止了,因为背后的深渊只会带来更多无力:焦虑不是一件事带来的反应,而是生活的所有放在一起,就业、婚恋、父母、房子、教育......琐碎的东西抱团在一起撑起我的生活,却又蚕食我的生活,脑细胞的命也是命。
“时间规划局”里气氛紧张,重度亚健康局面堪比三体人脱水,人类学教授项飚连连发出质疑:
“规划变得越来越长期,不仅是说以天、以周来计算,而整个就是以自己的生命的这个年龄来变成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这意味着什么?我没有生活过那种状况,但是可以想象那种压力,很多是来自于对自己年龄的恐惧。如果一个人不断地在恐惧自己的年龄,这是一种什么生活?”
这是一种什么生活?是日复一日写墓志铭的生活:
我幻想和三体星王子在太阳上梭哈,可早C 晚A却在墓碑下哗啦啦啦。
我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要和自己过去最蔑视的思想和解,就像当年倔强的小女孩梗着脖子在大动脉上纹一串fearless,如今又用着双倍的fearless将它们洗掉。
人不能轻视时间、不能轻视年龄、更不能轻视身体科学——多讨厌孩子的女人,在分娩时身体都会释放催产素,催产素给女人们的大脑下达指令:oh,your baby,your sun!你的理智作出对抗,但你就是睡不好,也活不好。
25岁是个巨大的分水岭,“安全”、“责任”、“稳定”这些关键词悄无声息的融入我的身体,不知从何时起,我也站在了世俗道德强势的那边,因为安全,因为没有负疚感。过去的一些奇怪和有趣的经历被安放在相册里,偶尔让我起疑:这个社会的道理不是为了我们而存在,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这些所谓的道理正确,是这么回事吗?多可怕。
02:男人和女人
来到陌生城市、听着陌生口音,唯一的慰藉是朋友张女士也在前后脚的时间,从北京来到河南,为了什么,女人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是和张女士聚会,和小王朋友聚会,却是两种极割裂的感觉:男人爱讨论政治、不管多年轻的男人,女人爱讨论男人、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
想起我的老父亲见小王爸爸第一面不过5分钟,就已经熟稔的聊起“国家”这个话题了,小王也一样,面对社会仍青涩的年轻男孩们,聊起政治、聊起革命挥斥方遒。男人的心似乎很大,他们想着一切宏大的叙事。
但男人可能并不知道,女人们一聚首,他们将有多少前世今生的秘密被分享、传播、二次分享、二次传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揣度,善意的、不怀好意的、夸大其词的、身不由己的。
男人们幻想自己是驾着七彩祥云来的盖世英雄,女人们却只想问一句:能把你的金箍棒融成金镯子给我吗?
男人不关心怎么介入女人的小团体去插话,男人只能有被过度解读的宿命,男女的差异使然,就如同地域差异:
朋友张女士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河南结婚要跪下,为什么吃饭没有饭桌,为什么招待客人要吃捞面条,为什么捞面条可以永生。
如果下辈子她从这里长大,她一定就理解了,成年人的行为脐带,一定是故乡的土地。
鹰击长空,虎啸山林,各有各的211,各有各的985,想明白地域间的文化性差别,就能想明白男女之间的生物性差别,倒是有些豁然开朗了。
03: 亲人和时间
10月,因为我个人的盛会,家人们久违的聚在了一起,我水火不容的爹妈聚首,居然也一派祥和。
过去的诸多怨念,都像云烟一样消散,自从爷爷和大爷先后离世,我的老父亲像冬天的树,一下子就凋零了。一茬一茬的白发碍眼,他索性便都剃了去,风吹过来吹过去,也无法让这棵树再摇晃着发出声响了。
偶尔看到小王年轻的父母,顿生恍然。叫“爷爷”的时候,想到抱着我长大的老头,心里也在流泪。
我和老父亲不再针锋相对,他也再不催我走进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看他独自一人离开的背影,我开始痛恨时间。
母亲亦变得平和,就是一件事总爱翻来覆去的絮叨,像是在确认,又像是怕自己忘掉。但唯一不够好的是,母亲似乎把生活的信念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如果有一天我崩塌了呢?她又该怎么办。我只能努力生活。
中国的父母就像蜂鸟,蜂鸟害怕掉下去总在空中不停振翅,父母托着孩子也要不停振翅,从出生到死亡,直到振不动为止。
我从前太知道怎么伤害他们,一句“又不是我想出生”就可以抹掉作为儿女的责任,如今我却再说不出一句这样的话。中国的儿女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蜂鸟,为老,为小。
问题可能出在了生死,生死是缘起缘灭,谁都难以逃脱的天地法则。但问到母亲,下一辈子还做母女吗,她没有回答,可能是这辈子在我身上吃尽了苦头,才不要在我小子身上再栽跟头了吧。
04 :世界和我
北京有一条路,骑车路过的时候让我觉得无比快乐,这条路很偏僻,但空气里有熟悉的味道。
那个味道,小时候在姥姥家的院子里闻到过,姥爷去世后,姥姥不停的流泪,眼睛哭的几乎看不见,所以晚上她也不爱点灯,只是枯坐。
那方小小的院子,晚上没有灯光,月亮的银辉洒下来,在散去不久的炊烟中,有种清冷的味道,一点点凛冽的前调,一点点木香的中调,一点点家乡的后调。
从实习到毕业后工作,我曾往返北京多次,头一次在这里闻到了这个味道,为此我常下班骑着单车越过14公里的路途,只为途经那里。
如果在一个城市找到了家乡的味道,哪怕身体在北漂,精神也朝圣了。
30岁之前,我爱酒、爱食物、爱人,30岁之后,便又多了对万物的珍惜。蔡皋对许知远说:“树的本能就是要长得笔直”,“我没力气的时候就摸摸它”,“拥抱一下它我也会有力气”。
Z城有一些树很是笔直,就是灰尘颇多,拥抱它们总是会惹一身尘埃,但它们看起来又很牢固、可靠。
Z城人多的地方比北京还要吵闹,路上的车肩并肩、足抵足,粗鲁的摁喇叭,粗鲁的换车道,大家很着急,好像在跑酷,又像在冲锋陷阵,带着无畏的戾气。
Z城人的耐心好像都用完了,可惜了一方方沉静之地,曲径通幽的小寺庙,连财神都失了香火,经过城市的小河,罕有人陪它流淌。可这些安然之地的存在,让我得以喘息。
我常和朋友抱怨这里的种种不好,但如果要离开的话,我肯定会有想念。
讨厌一个城市有一万个理由,可是你看看那落日余晖、闻一闻那空气里的味道,河流、山丘、水滴、冰冻、晚霞,日风月雪里,自然的脉络里,有更深厚的东西值得你原谅。
30岁之后,我们不如让过去的过去,让存在的发生,原谅这个世界,也原谅这样活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