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艾明雅的《与食物和解》想到的旧事

(一)

寒冬腊月的傍晚,火塘里木头疙瘩熊熊燃烧,外表烧碳化的木块被奶奶用火钳刮下来,铺成一个小碗形状,一个白色搪瓷缸搁在上面,里面是几把米、水和一小块腊肉。火塘上的屋顶有一结实的房梁,一根铁链从房梁悬垂下来刚好在火塘的中心上方,一个铁钩垂在末端,爷爷把一个有提手的铜罐挂在上面,熊熊的火焰正呲溜溜的炙烤着它,里面是妈妈炖的腊猪头骨,配菜是干萝卜条,正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一家人围着火塘,听爷爷谈古论今,奶奶时不时的打开铜罐盖,用勺子搅拌,馋猫一样望眼欲穿的姐弟俩对着铜罐咽口水。

用火石煨出来的腊肉粥,我们叫它“罐罐饭”,粘稠,香糯,米香和腊肉香混在一起是绝配,吃上一口,终身难忘。

用铜罐慢炖出来的汤,萝卜的清香,熏肉的味道,还有刚刚放进去的小香菜,在寒冷的季节里,一家人围坐火塘,吃着这极美极简单的食物,是寻常百姓最幸福的家。

妈妈说我是个怪人,因为我喜欢吃猪头。卤香的猪脸肉,贴在猪头骨的爬骨肉,猪拱嘴,还有就是腊香猪头骨。剔下爬骨肉后,那两面有着颗颗獠牙的头骨,就是我的最爱。

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那块妈妈留着些许肉的头骨,吧唧吧唧的把每一个地方嘬得干干净净,能咬动的骨头也不放过,扔给望眼欲穿的四眼黑狗后,还不忘嘬掉手指头残留的油星。

曾经在工厂大食堂与大伙一起吃饭,被人夸奖说:与你一起吃饭,难吃的食堂餐食也变得美味可口。估计就因为我啃鸡腿就如啃猪头骨那般带劲。

(二)

夏夜的傍晚,太阳落山,爷爷在喂牛喝水,奶奶和弟弟正在赶鸡进圈,爸爸在各种捯饬新修的房子,厨房新打的灶要明日才能使用,妈妈便在街岩背风处搭建了临时灶台,晚上准备吃火锅。慢火炒好底料,掺水慢慢熬煮,料香四溢的时候准备各种食材,我手里正择着刚挖回来的小香菜。

爷爷奶奶回到房间,门虚掩着。奶奶给爷爷找了干净衣服换,爷爷年事已高,有些驼背,套头的衣服不太方便穿,姑妈们不细心给买了好些都是套头的,半天套不上衣服的爷爷,就开始噼里啪啦的责怪姑妈们,顺带也跟奶奶吵起嘴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尽力压低声音吵,生怕屋外的我们听见。

妈妈准备好火炉,调好了料碗,弟弟搭好了板凳,爸爸已围坐在火锅旁。妈妈一边往锅里下着红薯粉,一边笑眯眯的小声跟爸爸说:俩老在吵架,听老爷子说要跟老太太去离婚。常人谈起离婚,定是谈离色变,可我们听到俩老说离婚,却哈哈大笑起来。对于七十多岁且一直生活在旧社会的老人,“离婚”这两个字能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太时髦不说,在2000年的农村,谁可曾见过古来稀的老人离婚的。

可不,一顿酸辣火锅之后,俩老又有说有笑的看电视去了。

至今回忆起,那顿火锅是再也没有的美味。

(三)

大年三十,是小农村最注重仪式感的一天。

早上7点,爸爸已经在梯子上忙碌,他要把挂在墙上的腊肉取下来,香肠、五花肉、猪脚、猪肝、猪心、猪尾巴、排骨,一样都不能少。奶奶忙着生火。妈妈忙着准备各项食材。而爷爷则带着姐弟俩在准备祭祀的物品--符子。

草纸,一长卷,粗糙,干燥,要一层一层分开,7层为一份,2份相互交叉叠加,用一层草纸裹住作封皮,封皮用熬制的面浆糊粘牢,做好为一封,每位祖先要11封。封好了交给爷爷,爷爷左手按住封皮,右手执毛笔,沾墨汁,口里念念有词:今逢岁除之期具冥财封敬奉,故显考x公讳xx老大人正魂收用,坟前化纳,孝男孝孙~~xx叩。落笔有声,铿锵柔顺。写完正面的正文,反过来在背面写上一封奉,后面封本就全部只写数字。每年年三十做这一件事就得好几个小时。

眼看快中午11点了,妈妈把先煮好的一大块正方形五花肉装在碗里端给爷爷,爷爷把备好的酒,酒杯,香烛,糖果,鞭炮以及写好的符子,分发给姐弟俩拿上,便一路去到祖先的坟前敬酒,叩头,放鞭炮,烧符子,还有爷爷一直向祖先祈祷的话:保佑孩子们考大学。

此家鞭炮声一响,此弯那山的鞭炮声便跟着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回到家,妈妈已把饭桌摆满:海带炖腊猪脚,腊肉大拼盘,猪油烧黄辣丁,油炸红糖汤圆,芹菜炒灰菜,腊肉炒米豆腐,油炸酥肉。都坐上桌后,爷爷会给姐弟俩也倒上一小杯白酒,姐弟俩手拿一片熏猪肝,沾着白酒下饭吃。

至今,此习惯依然在家里流传,沾白酒吃的是姐弟俩的孩子。

(四)

为着一个飘渺的梦想,独自一人在闽都工作,工作性质决定生活方式,每次下班都已是夜里10点。疲惫不堪的回到出租屋,蒙头就睡,困至极肚子却开始咕咕叫,想着睡着了就没事了,翻来覆去却就是睡不着。

于是半夜1点,穿衣起床出门,门外不远处就是夜市一条街。

有经验的人都说,不要在饿的时候去买吃的,因为这样你会比不饿的时候吃更多。

果不其然。

路遇第一家是小肠汤,一种特殊草药熬制的汤里放了小肠,第一次喝不了,再一次喝便上瘾,于是先点了一小份小肠汤,咕噜咕噜一碗下去,困意全无。

虽然困意没了,肚子却还没饱。于是路遇第二家是炒河粉,南方的河粉吃起来软糯,还有Q弹的感觉,洋葱、鸡蛋炒香,放入一把河粉,最后撒上辣椒面,站在旁边闻着,口水就会长流。等待的空闲,手里已经备了啤酒一罐,卤猪脚一个,闵都的猪脚带甜味,加热后食用很香。深夜1点多,一人,一桌,一灌啤酒,一个卤猪脚,一盘炒河粉。

吃完已2点,抬头看向天空,一片漆黑,啥也没有。

吃饱了睡,果然就睡着了。

于是,就这样,变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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