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桌前,桌上堆着几本书,都是要看的。纸页摊开,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偏是钻不进我的眼睛里去。
这资料分明是极要紧的,横竖都该读。然而眼睛虽盯着纸面,心思却不知飞向何处了。我想大约是飞到了窗外,与那树梢的麻雀为伍;或是沉到了地底,同蚯蚓一道钻土。总之是不肯安分地留在眼眶后面,好生将那些文字吞下去。
手指在纸面上敲打,哒哒地响。这声响颇是烦人,却又停不下来,仿佛手指自有主张,非要这般躁动不可。我疑心手指与心思是一伙的,都背叛了我,不肯好生工作。
起来走动罢。从桌前踱到门口,又从门口踱回桌前,不过五步距离,竟走出了一百里路的疲倦。腿脚也造反了,走两步便酸软,活像我已跋涉过千山万水,而实际上不过是方寸之间的徘徊。
坐下,又站起;站起,复坐下。如此反复再三,竟成了机械的运动。我想我大抵是一具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做这些无意义的动作。那牵线的人想必也在发笑,笑我这般的无用。
资料上的字忽然蠕动起来,像一群黑蚁,排着队爬行。我定睛看时,它们又不动了,规规矩矩地趴在原处,显出几分嘲弄的神色。我揉了揉眼,它们便又蠢动,这回还扭曲变形,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且看一点罢。"我对自己说,"只消看一点也好。"然而这一点竟如天涯之远,怎么也够不着。眼睛扫过一行字,却不知其意;再读一遍,仍是不解。那些字分明是认得的,组合起来却成了天书。
窗外有童声嬉笑,隔着玻璃传进来,格外清脆。我想孩子们大约是放了学,在院子里玩耍。他们的快乐如此简单,一颗石子、一根树枝便可消磨半日。而我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与一堆死文字搏斗,且是节节败退。
肚子叫了,原来已到饭时。我竟有些高兴,因这给了我一个离开的借口。合上书页,那些黑字便在黑暗中沉默了,不知是否在窃笑我的溃逃。
饭后来看罢,我宽慰自己。然而心里知道,饭后恐怕也是一样的。这了无心绪的病,不是一顿饭便能治好的。它根深蒂固,盘踞在我的脑中,吸食我的精力。
桌上有一杯冷了的茶,我端起来喝了一口,苦涩得很。这苦味倒是真实,比那些飘渺的文字实在多了。我忽然羡慕起这杯茶来,它只需静静地待着,不必思考,不必挣扎,自有其存在的意义。
而我,却连几页纸都征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