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又将来临，学生们一放学都赶着回家复习备考，秦菡却感到脚下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校园里的喧哗于她耳边就像一场无声电影，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秦菡是班里唯一两个外地来的学生，人却长得清秀典雅，清纯可人。高一那年，家里为了给她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上大学也容易些，便想尽办法疏通关系，让她从县城到了大城市的重点学校就读。她母亲不放心孩子一人在外，也陪同到了这个城市，在离校三公里开外的地方租住一间小屋，每日为秦菡的衣食忙碌。可命不遂人愿，才上了一学期的课，她父亲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成了重度残疾，工作丢了不算，还留下大笔的医疗欠费。家中一下子垮塌，母亲只得回老家边打工边照顾他父亲，秦菡也只能寄宿到一个远房亲戚家。从那个时候开始，她隐约感觉到家中难以为继她的学业，她本想再苦熬两年，进个能申领奖学金和补助的大学就行，加上自己打工挣钱，应该不用家里继续花费。可第二学期开始，不知为什么她的成绩一落再落，当班主任告诉她母亲她已到了本科都危险的地步时，她母亲错愕得长大了嘴，根本不敢相信女儿的情况，她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想见人。临走前，她母亲终是忍不住对她说：“如果成绩真上不去，考不上大学，不如就早些回来吧。”她骨子里是个硬气爽快的姑娘，便答应她母亲，到高二若还不能摆脱年级后四分之一，就回老家。

眨眼已是高二第二学期，分明是春光大好的季节，她的心却像掉进冰窟窿。眼见着出了教学楼走过了操场，身后突然有人喊，她依然跟个木头似的慢慢向前挪着步子。

“秦菡！你怎么不等我！”一个剃着板寸头的高大男生挡到了前面。

“我……”她朝他望了一眼，忽然边上蹦来一只篮球，差些砸到她手臂。

“喂，陈辰！为了陪女朋友球也不打啦？”操场那头一个男生扯着嗓门高声道。

“今儿不打了！你们玩！”陈辰说着将球掷了回去。

“切，太不够哥们儿了。”那男生接了球悻悻地走开了。

“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期中考试？”他探寻地看着她。

“嗯。”秦菡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走出校门，陈辰便牵起秦菡的手，大步流星地穿街过巷，来到两人常去的奶茶铺子。

“考就考，怕什么，数学我帮你。英语可以找夏梦，她也是你好姐妹。还有一年半，来得及。”

“我外地来的，英语怎么可能在一两年内赶上你们，”秦菡忧愁地道，“陈辰，这次恐怕我真的要回去了。我答应我妈，若还跳不出这年级最末等，我这学期就走。”她眼里有盈盈泪意。

陈辰低头猛吸了口奶茶，抬头盯着秦菡的双眼：“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

秦菡郑重点了点头，两行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此刻他的心也像被剜去了一块般疼痛，秦菡是他一进学校就喜欢上的女孩，陈辰喜欢她一身的娴静和独立，这个女孩外表看似娇柔，实则内心坚毅果决。两人再也说不下去，他用力吸完剩余的奶茶，紧紧拽着秦菡的手，在她耳畔认真地沉声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夏梦站在离奶茶铺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望着两个人手牵手走出铺子，消失在黄昏的巷子尽头。她喜欢陈辰，这是自进校军训的时候就开始的。她至今不能忘记他与教官们在篮球场上挥洒自如的模样，帅气逼人。可他却喜欢上了自己的好朋友秦菡。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如果没有秦菡，你是否会喜欢我？”

学校三楼走廊尽头文印室的门这天不知为什么忘了关，虽离学生教室比较远，但考试前文印室向来是重地，各科试卷都从这里出来。中午时分，学生们吃过饭都进了教室开始午自习。一个身影飘进了文印室，片刻之后便走了出来，小心环顾下四周，一溜烟地往教学区跑去。

体育课上到一半，夏梦忽觉异样，悄悄问秦菡有没有卫生巾，秦菡说自己书包里有，示意她自己去教室取。夏梦感激一笑，匆忙跑去楼上。书包中间夹层里果然有个小布包，里头就是她要的东西。她拿出一片，刚想把书包拉链合上，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陈辰和秦菡，是否会有些书信痕迹留下？她知道如果看见，只会给自己添堵，但依然遏制不住想一窥究竟的欲望。她匆忙在书包里翻找起来，可是除却教科书、教辅书和一大堆卷子，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甚至秦菡连笔记本都没有，更不用说日记或信笺之类的奇怪东西了。正要放弃寻找，忽然她的目光退回到一张才翻过去的试卷上，重新定睛一瞧，试卷抬头上赫然写着“××中学高二年级期中考试英语试卷”。她心里猛得一惊，略一盘算，便用心记下了开头的几道题，想着后日下午的考试，看看是否真是这张试卷。

两天后，英语考试结束，陈辰兴奋地去找秦菡，秦菡却并不怎么高兴，反而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个周末，原本周一各科就该发放成绩，这天班主任王老师却黑着脸走进教室，不讲成绩不说排名，却对着全班道：“有人写了匿名信，向学校教导处举报，说我们班有人英语考试作弊。学校也说，这次有秘密证据，但希望作弊的同学能主动承认，或许可以考虑由记过改为严重警告。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己来找我吧。”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秦菡的脊背却渗着丝丝凉意，手心里已经沁出细细的汗。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陈辰急忙想去寻秦菡，却发现座位上早已没了人影。他扔下书包，拔腿就跑出教室，满教学楼开始寻她。夏梦望着他奔跑出去的背影，忽然心头一凉。

当陈辰在北楼办公楼二楼走廊里望见一个纤细身影时，她刚好走出高二年级办公室。“你，去向王老师坦白了？”他的眼神透着紧张，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卷子是我看的，是我想实现自己的诺言，留在这里考大学。我和王老师说清楚了。”

“卷子是我从文印室拿的，主意也是我出的，与你无关！”不等秦菡回神，陈辰已经闯入办公室，秦菡立刻跟了进去。

王老师抬头看到两人的神情，愣了一下，幸而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坐下说吧。”王老师温声道。

陈辰将他对整件事情的设计飞快叙述了一遍，末了道：“学校要处分，就处分我吧！”

“你以为制度你说了算，还是随便可以用人情换！你小子天大的胆子目无法纪，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王老师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嗓门。

“王老师，对不起。是我给班级抹黑了，也带累了您。我决定回老家了。学校该处分就处分。”秦菡脸上有愧色，话却说的不卑不亢。王老师倒是向来待她不错，知道她来这里上学不容易，尤其家里出了事后，更格外关心她的学业。此刻秦菡是真的觉得对不住王老师。

“哎，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王老师叹口气，拍了拍陈辰的肩膀，秦菡和陈辰的眼里都好像闪出一丝感激。

事情一天没有宣布，两人的心里依然都在忐忑。这日上学路上，秦菡遇见了夏梦，这两天夏梦总有意回避她，秦菡反倒迎着她而行，她实在避让不过，只得招呼秦菡。

“夏梦，怎么总躲我？”

“哪有，我躲你干嘛。”

“其实，我知道你喜欢陈辰，很早就喜欢。”

夏梦吃惊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秦菡笑了笑：“女生的直觉比什么都灵验。我还知道，写举报信的，就是你。”

夏梦的脸色都变了，秦菡抬头看着天空：“那天你上楼去我包里拿东西，我才忽然想起那张卷子也在我包里，我只能侥幸期望你没有发现，或者你发现了也只当没有看到，因为你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王老师说起匿名举报信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忘了在你眼里，其实我也是你的情敌。但在这里念书到现在，我的确只有在和陈辰还有你一起相处的时光，才是最开心的，是真的开心。所以夏梦，如果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你和陈辰好好相处吧，他是个好人。”秦菡说着，像往常一样，挽起了夏梦的胳膊。夏梦的眼睛有些潮，也抬头看了看天，终究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天中午，陈辰竟然也找到了夏梦，仿佛有心事。犹豫半晌，开口道：“秦菡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夏梦顿时心直跳，她怕陈辰也知道了她写匿名信的事，这便是来兴师问罪。幸而陈辰又道：“是我害了秦菡……夏梦，她当你是最好的朋友，能不能帮我劝劝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期末，期末考试，她一定会成功的。”

夏梦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封信非但毁了自己的友情，就连她最欣赏喜欢的人，也跟着栽了跟头。一时间，她懊恼不已，显然秦菡并没有对陈辰说出实情，她真的保护了自己的“形象”。懊丧间，她只木然地冲着陈辰点了点头。

眼见着家长会的日期临近，期中考试的处理结果和最终成绩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王老师这天一到早就被副校长喊去了教导处。一个要请假的学生跟去教导处找王老师在出门条上签字，却意外听到了副校长与王老师的谈话。

“证据确凿呀王老师，这样的学生，必须要给他（她）个教训！你去通知家长吧。”

“好，我明白了。”

那学生签字回来，就像得了天大的情报，在教室里神神叨叨传扬开来，全然忘记自己要请假出门看牙的事。许多学生把他围住，听得津津乐道，秦菡的眼里却闪过一片深邃的痛楚。她整理好书包，悄悄起身离开了教室。

陈辰和夏梦的最后两节课，不知自己怎么熬过来的，看着秦菡的空座位，心里没有一刻安宁。直到放学，两人一起跑去秦菡亲戚家，却发现家里没有人应门。

第二天，秦菡没有来上学，副校长亲自来到班上，请全班同学观摩英语考试作弊的证据。原来校长的证据便是学校第一次悄悄启用的教室摄像头。清晰的镜头下，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一名女生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看了片刻，发现监考老师回头的瞬间，熟练地将手机搁在大腿上紧紧顶住桌板，继续埋头书写，全班看得一声惊呼。摄像头记录的，当然只能是考试现场的作弊。那名学生当天被宣布记过处分，取消考试成绩。

陈辰和夏梦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正想着放学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亲自告诉秦菡。王老师却走上讲台，接着道：“今天还有一个消息，我们班的秦菡同学，今早申请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