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平山动物园一只普通的猴子。

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女人告诉我，我以前是人。

导游挥舞着小彩旗，对几名游客道:

欢迎来到平山动物园，任务失败的话……后果很严重哦。】

他们这次的任务，好像与我有关。

你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人吧？」

或许什么时候，我也会变得和你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

女人痛苦的倚着栏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饼干，沾了沾腹部伤口上的血，递给我。

我疑惑地歪歪头，舔着手指接过那块饼干，放进嘴里咀嚼。

她的目光骤然变冷，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果然是畜牲，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变成你这副模样！」

我这幅模样不好吗？每天要做的事只有吃饭、睡觉以及和其他猴子抢香蕉，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这伙人是四天前来动物园的。

刚开始有十一个人，他们在猴园外守了很长时间。

慢慢地，人数越来越少，加上这个女人，现在只剩下五个。

到目前为止，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女人瞪大了眼睛，额头爆出青筋。

她死死抓住栏杆，脸与我贴得极近:

我一定，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

叮——」铃声响起，饲养员喂食的时间到了。

女人迅速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走远。

所有的饲养员都戴着奇怪的面罩，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行动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什么点喂食，什么点打扫兽舍，一分一秒精确无比。

这里也很少有游客会来，偶尔几个，诸如这十一个人，目的并不是参观。

其他动物园也是这样的吗？

我只是一只猴子，这不是我该想的问题。

猴王死了。

它是被那个刀疤脸壮汉杀死的。

猴子是很聪明的动物，那些人在观察我们的时候，猴群也在暗中打量。

猴王作为首领，率先作出反应，学着他们做过的动作，将手掌平放在脖颈间，威吓着笔划了一下。

霎时，那个刀疤脸的眼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深夜，他独自一人溜进猴园，用一根银针射死了熟睡的猴王。

猴王的尸体照例被猴子们分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疤脸壮汉。

月光下，所有的猴子都陷入沉睡。

我蹿进湖心岛的岩洞中，从泥里掏出一个东西。

在毛发上擦了擦，长方形的小盒子突然亮起。

它震动了一下，又传来一条信息。

怎么样，疤哥，搞定猴王了吗？」

我敢保证，这只猴子一定很特别。」

人呢！疤哥？」

他妈的，敢一个人拿着线索跑路，看我不弄死你！」

非主流头像，备注是「丧球」。

这是我从刀疤脸的裤袋里顺来的。

我动了动手指，将编辑好的信息发送出去。

遇到麻烦了，先不要碰面，手机联系。」

对，我似乎知道这个扁扁的小盒子叫手机，并且潜意识里还会操作它。

饲养员消失后，那几个人又聚在猴园门口。

戴眼镜的西装男抱臂站在墙边，轻嗤一声:

得，又死一个。」

尖嘴猴腮的矮个子讪讪地笑笑，他摆摆手:「疤哥还活着，他有事先去别地儿了。」

扎着双马尾的女学生开口:「这次的任务没说限制人数，大家最好别私藏，共享一下拿到的线索吧。」

上了年纪的老先生附和:「对对，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嘛。」

众人点头，总结了一下各自的发现。

第一，饲养员喂食期间不能参观任何兽舍。

第二，食堂只供应限量的早餐，午晚餐玩家必须自行解决。

第三，猛兽们会在特定的时候出来觅食，人肉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第四，每当满月时刻，动物园会出现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五，【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蝴蝶还是庄周？】

最后一条是刚来时导游npc给的纸条，之后他就消失了，目前无人能参透这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更多他们不知道的隐藏规则，以上的线索，是这几天用一条条人命摸索得来。

在这里必须时刻保持谨慎，因为每走错一步带来的后果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几人总结完毕，空气静默片刻。

四个人的眼神同时落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人身上。

李念，你呢？」

女人捂着肚子摇了揺头:「我在养伤，什么也没发现。」

规则，必须遵守规则，然而最麻烦的事是根本没有人出来公布规则。

猴子是杂食动物，除了水果青菜，饲养员偶尔会投喂一些肉类。

刚刚的饲料很特别，剁碎的肉泥里面，混着几根手指，以及一小块长了陈年刀疤的肉皮。

昨天晚上疤脸射杀猴王后离开，今早突然变成了我们的饲料。

他一定是触发了什么。

他们说的【规则】，最后两个我不太理解。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是什么呢？

蝶与庄周的谶言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讨论时一直避开的话题。

那就是，目标。

任何任务都需要目标，完成什么，达到什么，即使只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活下去，也算目标。

那个女人说她一定要出去，那么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能出去呢？

原本我很满意现状，可现在却觉得作为一只猴子困于方寸之地，真是太糟糕了。

在我的印象中，平山动物园并没有蝴蝶馆。

蝴蝶……蝴蝶……

我猛地回看假山旁那一丛绣球花。

唯一的一只蝴蝶正憩在花蕊上，悠闲地汲取花蜜，彩色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这应该就是他们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猴园中的原因。

谈毕，几个人准备离开。

矮个子男人熟稔地去搭西装男的肩膀，西装男皱了皱眉，不经意闪避开。

矮子无趣地吹了声口哨，环视几人:

兔园都快吃空了，听说南方有道菜叫龙虎斗，不如咱们去搞只小虎崽，再弄条蛇，今天中午也尝尝这道美味？」

女学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多生事端！」

想起刀疤脸的下场，我若有所思，回岩洞拿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先不要随意对园里的动物下手。」

哟，疤哥，事情办完没？」丧球问道。

粉色美羊羊头像回复:「单打独斗非常危险，我建议你赶紧回来。」

戴眼镜的西装男:「随时保持联系就行。」

老先生:「小伙子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叫李念的女人依旧没有吭声。

直觉告诉我，这个看似柔弱不起眼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我抬头望天，在此之前，我从未注意过月亮的盈亏。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用这么笼统的说辞，或许是指这件事并不确定，所以只能概括。

月满引起的异象……

天黑了，我死死盯住头顶那一片乌云。

女人的那句话好像摁下了什么开关，让我混混沌沌的脑子逐渐清明。

仿若新生。

乌云散去，果然，是满月。

这里的时间流逝与外面不同。

猴园的夜晚经常明亮如昼，那只有一个可能，满月是频繁出现的。

传说，一旦月亮开始变得圆满，狼人就会长出皮毛和獠牙，控住不住地嚎叫。

叮——」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

我突然全身剧烈疼痛，灵魂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慢慢地，猴皮脱落，露出白皙的皮肤，四肢也舒展开。

戴面罩的饲养员丢下一套和他一样的防护服，开口是冰凉的机械嗓音:

编号0481，今晚该你值班。」

我换上衣服，试探着问:「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变成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思考片刻，开始四处巡视。

寂静的动物园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走到员工宿舍区，骇人的景象惊起我一身冷汗。8

满地血污，几头狮子慵懒地舔舐水泥地上的人体组织；毒蛇张开大嘴，极力吞咽比自身大好几倍的头颅。

巨蜥群奋力撕扯着一具身体，隐约还能看出来是个人形。

秃鹫，袋鼠，棕熊，鹿……甚至还有鹦鹉。

动物们偏头看我，眼睛中闪烁着寒光，我双腿发软，吓得不敢动弹。

有什么东西扯住我的裤脚，我缓缓低头，一个只剩上半身的员工用尽最后的力气:

快跑……」

我还能跑的掉吗？

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攻击我，或许是吃饱了，也可能是食物足够了。

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尸体，防护服加面罩，都是园里的工作人员，并没有那几个游客的影子。

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突然，一只豹子耳朵动了动，停止了进食。

它匍匐着身子往前移动，摆出攻击的姿态。

还有活着的人？

豹子行至衣帽柜前，爪子落下，木制柜门碎裂成几块。

扎马尾的女学生蜷缩在柜子里瑟瑟发抖，怀里抱着个黯淡的木偶。

她满脸惊恐，瞳孔倒映出我和豹子的身影，喃喃自语道:「隐身道具……失效了。」

不……不，别杀我。」

我妈妈还在家等我，求求你——」女学生不停地磕头。

黑豹眦出獠牙，朝着她哈气，活人的味道瞬间吸引来了所有猛兽。

眼见着人就要丧命兽口，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够了，都回去吧。」

猛兽应声而止，喷了喷鼻息，不屑地离开了。

血腥味冲得我头晕目眩，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女学生勾起的嘴角。

我像幽灵一样游走在园区中。

崭新的围栏，漆面光滑的桌椅，琳琅满目的商店，这和我所处的那个脏乱破旧的平山动物园完全不同。

随手从报刊上拿起一本游客指南。

黑色的字体扭曲变形，血液从文字里涌出。

年10月24日，平山动物园发生一起大规模动物伤人事件。

多名游客和工作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十年前？

标题下方有几张现场图片。

游客仓皇奔逃，饲养员身着印有平山动物园字样的蓝色T恤，尝试着去安抚发狂的动物。

我掏出刀疤脸的手机，想搜索一下这次事故。

没有信号。

我打开群聊，输入:

差点被逮住，大家都没事吧？」

没有信号，却能照常发送信息，好像仅限于游客之间的交流。

丧球:「疤哥你还是赶紧回来吧，莫莫有重要发现，当面说更清楚。」

粉色美羊羊头像回了个表情包，一个旋转跳舞的卡通人物，调皮地鞠了个躬。

西装眼镜男:「李念也走散了，你要是碰见，捎上她一块回来吧。」

老先生发了个忧愁的表情:「那姑娘运气太差，刚来就受了伤，哎……」

丧球:「就剩那么几个人了，别死在外面，就算是死，也得有点价值是不？」

直白，却让人无法反驳。

我被npc盯上了，贸然回去可能会给大家带来危险。」

屏幕沉默几秒，丧球答道:

行吧，那你小心，有什么事在群里说一声。」

将手机收好，后方的暗处，一个黑影蠢蠢欲动。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右手捞起消防栓旁的铁锤，猛地发力！

别动。」

脖颈间传来刺痛，尖锐冰凉的触感硬生生止住了破风而去的铁锤。

东西放下。」

哐当一声，铁锤落地。

那人从身后死死锁住我的脖子，她身形并不高大，却有一股巧劲，在这种压制下，我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你和他们不同，隐藏玩家？或者——boss？」灼热的气息翻涌在耳侧。

声音很熟悉，我心中有了猜想。

你又是谁？」我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刺痛更深一分。

我不知道。」我淡淡地回答。

我是真的不知道，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确定。

她拿着玻璃碎片的手微微一滞，显然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

我瞅准时机，半个身子骤然扭转，肩膀咔嚓一声，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挣脱了她的钳制。

迅速将她压在身下，趁机夺过她手中的玻璃碎片。

要不要杀了她？

纠结的片刻，身下的人却停止了反抗。

疑惑，震惊，欣喜同时出现在她发红的眼眸中。

那双眼紧紧盯住我，好像在辨别什么。

我摸了摸脸，面罩在缠斗中不小心被扯掉了。

她哑着嗓子，声音颤抖:「你想出去么？我可以帮你。」

你的意思是，通关的条件是找出动物伤人事件的真相？」

李念认真地点点头。

她掏出一本日记本:「这是我刚来时废了大力气拿到的。」

黑色的封皮上几个大字，员工日记。

左下角还有一行被灰尘掩盖的数字。

我擦去污渍，眸底一颤，耳畔嗡嗡作响。

员工编号: 0481】

李念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她翻开第一页:

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没想到那么幸运，被分配到了最喜欢的园区。】

我的工作是给孩子们做行为训练，刚毕业还不太熟练，感觉有点吃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