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加班让现在刚刚三十三岁的我看起来已经和四十多岁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了。特别是今天早上早起赶火车为了多睡二十分钟还来不及化妆。连眼线都没来得及化。所以从出门到现在都没有照一下镜子。不想看到镜子里面人老珠黄的自己。
我在D2214号列车上面去南京参加林萧木的葬礼。十多年过去。我都差不多已经忘记这个人了。他们说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安澜的箱子。里面全都是关于我的东西和好多本关于我的日记。
选择最早的一班火车是因为到了的时候天还早。不想让自己到了的时候没有人接。好想把椅子放下来睡一觉。这样到了的时候起码能看起来像三十岁的女人。
但是后面的那一家人明显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那个孩子一直在乱动。不时碰着我的座位。男人口中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女人板着个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一样。我真想告诉他们我是一个有态度的女人。但是连日的疲惫让我连多说一句话的心情都没有。
趴在小的可怜的桌子上面。笨拙的盖上一个毯子准备睡觉。这时候音乐换成了风居住的街道。一首很轻的钢琴。十多年前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喜欢戴着十块钱的耳机在这首曲子里面睡去。没想到十多年之后还能在火车上听到。而且去参加他最好的朋友的葬礼。只是我很累但一点睡意也没有。
雨水落在窗户上几乎以平行地面的角度迅速往后划走。近处的树就算被秋天的雨水洗过也丝毫没有要落叶的样子。秋天重庆的雨总是有预兆的。一切都刚刚好。路上没有奔跑躲雨的人群。天上也没有找不到遮雨的地方又飞不动的不知名的鸟。山城的山在蒙蒙的雾中慢慢消失在视野里面。
旁边的一身冲锋衣的年轻人注意到我的失落和可能眼睛里面泛起的雾气。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说:这音乐很好听对不对。他笑了笑说:我坐的所有火车都播这一首曲子。
对啊。所有的火车都播这种曲子。因为听起来真的很安心。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即使站在三十三岁的路口去回看十七岁的那天下午。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个细节。生命里面的大多数事情都像尘埃一样漂浮一阵。但是总有那样一件两件事情一直都挂在远处的天空上面星星一样熠熠生辉。
安澜眯着眼睛对着天空。戴着皮肤衣的帽子。整个脸全都埋进了帽子里面。整个人也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丝毫没有注意我的到来。我猜他现在正在自己偷偷难过。不然来海边干嘛还把自己藏起来。可是我走进看到他的表情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他居然在笑。虽然没有睁眼,但是露出了牙。我觉得这个样子的他真的好恶心。因为叫我出来的理由是刚刚被女朋友甩了需要安慰。
我说:哎,你不是失恋了么。看你这样子是刚刚中彩票了啊。他眼都没睁:我觉得挺好的啊,可是我是真的觉得特别难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甚至感受不到他情绪的变化。而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找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脏的地方没有碎贝壳的最近的地方坐下。“没有太阳啦,不用挡着你那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老脸了,看不见你难过的样子那我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思。”我尽量表现出一个老朋友应该有的熟络。
安澜说:我就是没有办法对她好起来,我知道她喜欢我,对我也很好,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喜欢她了,可就是对她好不起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感觉到自己的罪恶。
我打趣道:哇,你真是一个渣男,不喜欢人家还跟人家在一起,真是太恶心了哈哈。所以你现在正在对着上天赎罪么。安澜说:可我是一个好人。
灰色的云越来越厚了,从海平面消失的地方带着世界末日摧毁一切的感觉不停逼近。才四点钟天空就几近黑了。本来就很浑浊的海水在暴风雨之前显出格外的黄色。海鸟在压抑的云层下面不时跳进海里面。再飞起来的时候发出沙哑的叫声。很明显没有捉到鱼。在作末日来临之前最后的挣扎。声音和海浪声混合在一起撞到云层却没有被反弹回来,周围像是死一样的沉寂。
“走吧,要下雨了。”我说。身上已经被泛起的雾气和海水的湿气弄得湿漉漉的了。粘在身上有一种被束缚但又无法挣脱的难过。
安澜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了不远处的断桥上面。虽然我相信他不会跳下去的。但还是跟了过去。我不知道伸进海里面的桥有什么作用。但是它真的已经年久失修了。表面已经看不出来是水泥修葺的。只是露出来坎坎坷坷的石头。一堆每块比好几个我还要重的石头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我们走了好一会才走到尽头。又在尽头站住。
安澜说:我好绝望,能不能救救我。我觉得有些烦了。而且这些话从十多岁的男孩子嘴里面说出来又觉得很好笑。“救你?怎么救你。你还能跳下去啊,跳下去了我也不可能救你的啊,我又不会游泳。救你的话你想死我也没办法”
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我们站的这个断桥的尽头是有水泥的。但是不远处的石头已经被海水淹没。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尖角在不断上升的海水里面露出头在努力挣扎。我突然喊叫:“安澜我们怎么回去啊。没有路了。”
安澜说:对啊。我跳不下去。可是...安澜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我们走吧”
因为害怕掉下去,就算不掉下去我也不想身上沾到混着泥沙的海水。所以我本能的抓住了安澜。我们认识四年。但还是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安澜突然好像全身触电了一样整个人突然转向我。但是顷刻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带着我一块一块向前走。走到海边的时候整个手都湿了。他明显感觉到不太自然。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时候松开我的手。但是等的不耐烦的我只能自己挣开。我的手不小。但还是被他握的通红。我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的女朋友一定都吻过他了。可他居然还是像一个没有牵过手的孩子一样紧张。
“哎”安澜说。“嗯?”一边放松着手的我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事。”安澜回答道。我没有在意安澜的话,失恋的人有些不正常都是正常的。我这样想。
那天我淋了不知道这辈子的第几场雨。但是却是唯一一场没有奔跑躲避的。因为我身边站着一个刚刚失恋的疯子。我不知道他是难过还是释怀。也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后来我再也没有回想起过这样的下午。
但是很多年后我才如梦初醒。我本来可以救他的。“哎....”之后的“没事”在男孩子那里一直都是爱你的意思。他确实是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