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羽
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
——普希金(俄)
所有妄图冲将出去的话语,都被囚禁。
脑空间即是思絮可怕的牢狱。其间,它们却获得无与伦比的自由。
多数很自然地分正反方,不停激烈辩论,仿佛是在冬日御寒,运动热身,
自顾自地虚妄着,滑翔自由,又似欲将我的浆糊弄得更浆糊,在我偶尔不浆糊时,
即使在它们冲撞的瞬间,我能将它们移动的幻妙身影欣赏,间或捕捉一羽:
最多跑到嘴边徘徊,某一片经由键盘上敲击的手指轻盈,以诡异的电子身份显示,身边闪烁回车的诱惑、诱惑、诱惑……
一般情况下,还有保持中立的另一方,总会擅自使用“滴泪忑”键,并傻瓜似的,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是如何阻止了一场耸听危言的暴乱。
——“早就懂得沉默是金的你,更须明白珍惜你的笔墨。”
当这一方充斥倦意,正反两方趁机并肩进入。
在梦的天空的另一端,制造冬日一羽,从天而降,或纷扬,或静卧:
一
羽毛洁白纯净,且附着温柔的体温。写在上面的属于冬天的激情故事曾被幻象歌咏:
“走进寒风,我落了一地的羽毛。”
二
躲不过的冬,躲在静默的金色羽片背后蛰伏。
冰冷的凌晨,每一叶扬起裙裾的银杏叶缱绻辗转天地,魂归于土。
试想她们如何历经一夜的生离死别,如何与最终的命运不离不弃。
冬是大树剥落羽毛的日子,冬是孕育清新的时段。
三
我们已知的世界,再不能称之为崭新的世界。
但我们的崭新世界应从已知世界腾飞。
四
越积越多,它们以火焰的形式围着母体,以微言的简短无声歌唱。
当我遇见一片完整的叶在空中飘飘摇摇,落败到火丛边,
拾起它,沿着它精密的脉络和焦灼的边缘变出一句黄金。
五
似你的某句话横亘脑海,如雨后彩虹,
一旦进入那绝尘情境,就是被唤醒……
翻转一个身,继续把前程崎途睡成幻梦;
六
一颗多汁的苹果,被爱齿咬破表皮,
细胞爆裂,开放在期待已久、早已准备好的神圣味蕾,
顺着苹果香甜圆润的肩胛一路开垦,
天亮时,在每一个垄畦的中央播下褐色种子。
七
早已做不成春天的花朵,经历盛夏生存的浓荫,
在萧瑟之秋以落叶的形式凝重过后,
我还能选择于严冬怒放的朱砂梅的形色,包裹自己残留的香味,
一旦打开那份独有的幽香,就露出花芯。
八
在你拳头错落的山峰与低谷漫步,
我的手指起兴在此圆舞,如蜻蜓的身形轻盈弹跳,
如静夜时钟的嘀嗒,永迈圆圈的脚步,
一秒一秒渐渐行进夜的黑暗,又一秒一秒返回晨曦的透明。
九
同一天,在不同的地点读着不同的书籍。那些书页散发异样的气息,有暖冬,有彻寒,
仿佛一个人饶有兴趣地在试验,能在同一天镇定自若地开启几种人生。
十
你说,我太甜蜜。且让我喝口微微醇厚的苦茶。
这不曾是秘密,它一直是古老的传说与神话。
十一
两个人的呼吸缄默地起伏,时间都变得轻缓;
那绝望的味道是你美好的鼻息,细细渗透嗅觉感官的每一个角落的缝隙,
直抵脑海,带着今生难忘的轻重与频率。
我逐一将你的审视抚摸了又抚摸,用眼神诉说无底交汇的渴求;而这不是唯一的回忆。
十二
什么燃烧可以成水,并能融化荒原砾石的愁容,
花火四溅的笑魇,如同那场焰火。只有你知道,你说这是献礼的恢弘。
十三
冬日情羽被我忆成灰烬,刨开烟尘,显露情与爱的水晶:
每一块都蕴藏着生命历程中被频频回首而越磨越亮的纷乱记忆,
每一片表面都折射着生命长河里涛涛浪花饱含的太阳光辉。
此时,手捧水晶,像是洞晓她与他早已遗留在身后的滚滚红尘:
十四
仿佛又是这样的:不是尘,而是水。
一滴水,被浪潮推向岸边,等待慢慢渗进沙里,再回归不了大海。
记忆投影在一个个小水洼形成的镜面,轻轻一晃动,
前世的影像如老电影一般,朦朦胧胧,勿需剪辑,就能开演。
十五
一个被大江大河围合的山城,深秋与初冬界限不明,冬已到来让人丝毫不知不觉。
只有当一页页手稿被青春的热血点燃,火势熊烈,这才感觉到窗外一直是严冬。
歌乐山下,在一张白纸上聚首的邂逅,一个熟稔把玩奇幻的伙计,
注定将她的空白浸染痕迹,聊以惊惶的美丽诗句打开她徐徐的一生。
十六
粗砂的空气,企图闯进从未开启过的青春之门。
犹豫与狂乱死磕,野莽和柔弱对决:
似耳畔恳求的呓语,不停吐露,直把橘黄的逆光拖进夜晚的幽蓝,
尽力跌进无边的黑黯,最后被稀薄的窗帘无奈映照,升腾至黎明的晨曦。
十七
个人的微小作为被迫写进集体历史,都是要了命的真实。他在安魂中失去自由。
而她浑身上下无色无痕的唇印,并非方向明确的邮戳,她成为无处寄往的空信封。
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些她小心存底的前世印迹,
是她能从毙命的坟墓中复活的选择按钮,让来生不再走失在纯粹的命运。
十八
大约在冬季……大约不是在冬季。
成渝线上偶然的碰头,只记得解暑的一大块西瓜立即消除她的困燥。
又见时,最初的话语被火车与铁轨碰撞的单调轰响淹没。
唯有羞怯相视,而后爽朗一笑,彼此交换饭票与汤匙,也顺势交出小女人的浅薄与矜持。
十九
“因为他的面容上有一种像曙光一样的未来的幸福。”
她以迷醉的方式在日记里陈述欢欣,刻画苦闷,忘记留意真正的日出日落,及天上流云。
二十
许是他一开始就怕了她的清白,担心一辈子落入她虚构的圈套,
欲收回两心交汇时所释放的精华,渐渐用圆滑的黄杨木刀剥落包裹他俩脆弱的泥巴。
其实,她一直恼怒自己的愚钝单调乏味,由着他肆意鞭笞她一贯的自卑。
二十一
本质每天撕开一点点真相,还是主动为之编造可信理由,骗过自己一次又一次。
蛋壳的深浅嵌出头戴花环的少女像,繁密细腻而又轻松自然;
但一经着上转换的颜色,即刻沾染逃不脱的忧郁深蓝。
二十二
爱,一深一浅,步调不匀,仿佛只有这样,人的一生才得以厚重有意。
她伸手接住老天经常开给小女人的玩笑,隔着透明的多彩糖纸,
探看离情别意的长久影像,品尝汇聚时刻的玫瑰蜜糖。
二十三
本就不多的两人独处,渐渐会触碰言辞分手的敏感地带。
碰一次,踩一次地雷。一直到伤到骨头,不只是血肉模糊……
二十四
他所有短暂的辩解都是多余。她默许他常态般的内心摇摆,需要决定聚散。
现实当中,她从不奢望解释;只有梦里,局面才会扭转。
她的最爱始终放入他的爱,一颗拒绝融化的冰取不出来。
淡了倦了,这才溶了,流向他方。
二十五
那个新年化装舞会,她假想再不做他的舞伴。
终于,不出声,她成了伙伴们的陌生人,开心暂替哀伤;
白马王子满池子找不到她,他恨不得掀开每个女孩的面具。
她脸上微笑的诡异在暗中支配他着急的折磨。
二十六
他抓住她的双肩,像要喝粒粒橙般使劲摇晃,责怪她的无聊戏谑,最后紧紧地咬住了她的粉红。
一次不值一提的胜利被此刻提起。天真的代价。
一宣战,就是溃退的集合。
她终究撕开忠贞坚守的情谊?对着冷漠的心彻底怯懦!
二十七
那个烛光摇曳的夜晚,她如此沉重,居然能飞在空中俯瞰:
众星捧月的他怀抱吉他,就像怀里抱着一个他深情期许的美人,目光炯炯,凝神依恋。
非凡精湛的技艺,由天赋的手指拨弄尼龙琴弦,美妙乐曲溢成一条银河,星星静静相望。
而她怀中那洁白纸上决绝的字,说,原谅我,我走了,这次我先走了。
二十八
她的心像围绕着小舞台边缘的蜡烛,慢慢滴泪。中心的一团火,热泪落地立马结冰。
黑压压的一片,每人都有烛光映衬的脸,多么美妙温暖。
台下的听众没有谁能分辨,那是他与她情感的离别放歌——那唯一的声音。
更没有谁抬头瞧见正在俯瞰的她,折翼滴血,羽毛崩落。
二十九
那割心的一刻。掏出一颗心般递给他诀别书,并非想与他分手,
而是既然写就,就一定亲手交与他,只求他别当面打开。
如若那样,很稀罕他会是啥表情。那也许只是她对他们感情的认知表象,
一定是她曾熟悉的最孤傲的雄狮般的表情。她如此确信,从来都是。
三十
她转身离去。那双天生柔软的手早就松开,没了牵绊,唯有钴蓝色毛衣的线头,
越拉越长,但走不远,沉重风筝的可疑轨迹跟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缠绕。
生命之树长久短缺爱情的养料,奄奄一息,
轰然倒地那一天,真死还是假死的外形无须探究,如此了结一生一世。
三十一
她清楚看到她的幽魂独自飞到漆黑得空无一人的操场,
一段刻骨的情下葬,葬礼肃穆,独自一人进行;一场分手的戏谢幕,灯光熄灭,演员顿时分离。
收集所有的热力祭奠,奔腾一辈子的眼泪恸哭。
一个无罪之人为何忏悔?一封哀怨情书怎就举起白旗!
三十二
失眠的眼空洞,脑袋沉重。长久地因痴心羞愧,为蠢行懊悔。
故事的两条线索彻底断了一条。另外一条,她也无力握牢。
三十三
那无疑是一生中最痛最寒冷的冬季。冰雪飞霜,心却不成死灰。
每天必经之路上巨大的花岗岩,是被自己摔成八瓣的心……
不停有雕工坐在上面劳作,他们的斧子、锤子、凿子、錾子、剁子,
这些简单的工具,究竟想把她的心塑造成何种样子?
三十四
她的心是永恒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分解和弦伴奏着自始至终的轮指拨弄,演绎着心与灵的颤音。
一块高地被占领、被修建、被逐出、被荒废、被修复、被保留。
至今被回忆。谁又在桃金娘中庭歇息?而她说了千万次:别了!狮庭。
三十五
谁告诉过她,没发生的才是幸福的;谁又告诉她,别信,那绝对是瞎说;
而她,每次,总是选择先做梦……好美,梦的延续,梦的颤音!
三十六
给他带上她从未取下过的金手镯,是无法言语对他有以身相许的念头。
他住进她的眼睛,以幽幽的声音叙述她迷恋的一个梦境:
那手镯啊,变成了一张丝巾般柔软的金箔……
而如今穿插记忆的,是一张错乱的撕不烂揉不皱无法溶解的硬纸。
三十七
“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幻象,那是搏动的生命,那是宇宙的缩影…… ”
神秘的面纱被揭开,她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他抚摸她的全部,像是无辜的孩子在海边做着沙器,一座装载爱的城堡。
尽管沙器做得精美无比,可它仍然经不起风浪,正如不可靠的爱情。
三十八
速写本上多画他沮丧的模样,还有她看似得意的样子。她只是在嘲笑令人沮丧的青春。
她赋予他一个空壳,里面只住着鲜血的替身,无魂更无灵。
一翻过冬天,疲惫的鸟开始愠恨谁的多情,
特立独行的他,却,既无力托举游魂的沉沦,也无法聚拢散架的羽翅的无形。
三十九
他曾说,美好的女人们是他身边游来游去的一条条金鱼,
从来不曾把握,只能眼看着,最多在她们的身体上标注悲怆的眼神。
谁说眼神一交欢就能永恒?相互渴求着,别再在无底的深渊沉溺!
当他不厌其烦刻画永远长不大的青春,能否说,真的与她无关。
四十
他的画面只剩黑白,摈弃了色彩——
真是在山水画乡徘徊,还是看破红尘,不需要未来?
于他殷殷切切的拯救,感激是她半推半就的表象。
短暂遗忘自己的心还深陷泥淖,无条件对着他的艺术索爱。
四十一
别再期望无知会被优秀包容。狂热的诗情闪烁着毁灭。
被自身的心火焠砺过的身体,躲避被闪电点燃的熊熊烈火,急切地逃离再次的炼狱。
并非转嫁悲痛,那她是否想到的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是否觉得爱是覆水,可以任意收回;既没任何力气掀得开大海的表皮,也非失望于大海的空寂。
四十二
单薄的她,终于明白,这才真正是一座感情的珠穆朗玛,她哪有超越的意志!
她唯有返身于世俗中间随波逐流,让一朵悲剧性的浪花再次盛放。
“然而没有自由,自由就是死亡。”他认定世俗生活的各种乐趣是多么的低下,
蓝色的女儿最终离开一个失魂落魄的天才,挪身住进情感的废墟。
四十三
初春之晨,她好轻。布鞋在马贡多一样的街道感触凄清,踩着发不出声响的步履,寻遍起死回生的解药:
“我们对着和我们相似的人,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痕迹。
还好,我们还能对着烛光说:我爱你……,小心收好仅剩的火种。”
那感觉多么清晰,那不是儿时的小桔灯柔柔暖暖的微光,那是随风而逝闪着光亮的青春。
四十四
一换了地界,就没了故事。如一台坏掉的收音机发不出声音,如枯竭的河流散失了所有水分。
我授权游走的灵魂,将生命的诗意埋葬在喜马拉雅山脉的脚下,
试看有没有那一天,随意地取出一句,都能开出一朵雪莲花……
广袤的天府平原上蛰居的人,眼看水泥房子不断扩张在肥沃土地,并把心房钉得流血。
四十五
一座城市的变迁,一个乡村的人缘。
一条巷子的等待与错过,一条巷子的烟火与春风。
多少次,我在梦中直来直去的巷子找不到出口而不停奔走,把时间走到枯竭,又扯断连续的岁月。
这时,总是停驻的风前来密谈:不期的约定,上面写着守候与自由。
四十六
你信命运。你信在劫难逃的命中注定。你就是我前世的约定。
正好,我已在命途中疲于奔命,困顿倦怠,即使世界末日有方舟的船票我也不逃。
无病呻吟也好,没心没肺也罢,将自己悬挂在钟摆上左右,在诗歌中画着轨迹;
唯你知晓,这守候的状态有多么美好,如此难以言表。
四十七
好不容易的等候表面漫不经心!一年总有那么几天,
老天爷会殷勤地为我们掀开盆地的云盖;
我一想到你的所在,一定走出户外,到此城你认为可笑的所谓大太阳底下走走。
那贴实的热能,于我,就像隆冬之夜喝错的烈酒淋进喉咙。
四十八
今夜,我将饮酒!
你好,2012!来吧,今夜我将与你饮酒!
四十九
谁告诉过我,我转而又告诉你,没有幸福!我无法改变世界,就让世界来改变你我。
谁又告诉我,回忆在爱中,遗忘于恨里。我心里的恨为皆是恨,是一首长恨歌。
谁告诉我业障是事业的障碍,谁又告诉我它是营业的账目?
喝高了,只记得这几句,并看见轻易过敏的皮肤又起了红肿。
五十
雪花不说话。
是被哪阵疾风吹动?继续往上飘,
直到悄然消融,在黑夜的寂空。
……
2011.12.31
梦镜 • 迎接末日年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