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君王,他姓“王”。
这世上,只有姓“王”的人才叫做人,而其他的一切,都是王家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都是王家;眼睛看不到,但只要听说过的一切,那定然也都是王家的。我手里这把乌黑的铁剑也是,而我自然不姓“王”,所以也是王家的。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出类拔萃到让王家知道,然后因此赐予一个“王”的姓氏给我,那么我就才算真正地成为了人,这样的话,眼前的、还有听说的一切,也都会成为我的一切。所以我勤奋习武,想着有一日,可一鸣惊人,得王家的恩典。
幼时,我是从学文开始的,而父母的意愿也是要让我学文,为了尊贵的姓氏,我倍加努力。可是一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从此让我放弃了学文,改成练武。
那天深夜,我和父母早已睡下,突然家里的狗叫得非常凶,父亲唯恐遭了贼,点了一支松明就出了去,不一会父亲就搀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来,我迷迷糊糊地打眼一看,顿时吓得“哇哇”大叫,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透过她颤抖的身体,我才眯着眼睛打量起父搀的这个男人。他比父亲要高上许多,只是头有气无力地搭在父亲的肩膀上,雪白的长衫一大半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裸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他的脸很白,嘴唇也很白,在松明地照耀下,白得像他身上没有染血的长衫一样……
这个人的命真大,居然没有死;同时这个人的命真好,遇到我父母这样善良的人。于是我的父母收留了他,后来他就成了我的师傅。师傅说,他被人寻了仇,一家人都没了命,只有他活了下来。后来师傅为了答谢父母的救命之恩,决定教我功夫。师傅的功夫是极其高的,所以父母也就同意了,我也就从了父母的意愿。
师傅经常对我说,“凌儿,为师的武功如果你全学会了,那么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赢过你!”听完这样的话,我总会问,那个人是谁?可师傅总是笑着摇头,并不告诉我。但是我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师傅的仇人,也只有那个人才可以差一点就置师傅于死地。于是我对着师傅说,“师傅,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师傅还是笑着摇头。“师傅,我一定会姓‘王’的!”师傅这次不摇头,而是大声地说,“那你就要拼命了……”
家门口的杨树绿了十次,又黄了十次,我终于顶天立地了,而父母和师傅的脸上,多了不止是十道的皱纹。
这年,王家终于要招募天下英雄了,这样我的机会也终于来了。我背着乌黑的铁剑,带着父母的牵挂,还有师傅传授的绝学,一路风尘,直奔王家的都城……
果不其然,我一鸣惊人。接着我大失所望,王家没恩典给予我尊贵的姓氏,只是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武官。带着沮丧和懊恼,我回家接父母和师傅,父母甚是欢喜,因为我终究还是有了作为,而师父却拒绝和我一起去都城的邀请。他说,他老了,死在这个小小的村里,也未尝不可。几次劝说,师傅态度决绝,我也便死了心。临走之前,我跪在院子的门口,连磕三个响头。
“师傅,授业之恩,弟子没齿不忘!”师傅摆了摆手,就关上木门。我站起身来,老杨树上突然发出了声响。抬头,一只黑色的乌鸦,迎着太阳,“呀呀”地飞走了,我和父母也迎着太阳不需几日便到了都城……
没有得到王恩赐的姓氏,让我闷闷不得安生,所以我染上酒,几日不饮,就百爪挠心。
一日,小酒楼内,正借酒烧愁,楼下一阵大乱,寻声望过去,几个黑脸人,站在街中,正在对躺在地上的一个老者拳打脚踢着。我摔了酒碗,飘身形,跳下去了,就与几个大汉纠缠在一起,没几个回合,这些市井无赖落荒而逃。附身搀起老者,老者长大嘴巴死死盯着我,“敢问壮士师承是?”当我报上了师傅大名,老者摇了摇头,“我以为是王将军的弟子呢!”
“王将军?”我把老者带回酒楼上,老者吃着熟肉,喝着烈酒絮絮叨叨地讲了“王将军”的事。
王将军,本来姓陈,后来因为,为王打下了江山从而得到“王”这个姓氏的恩赐,可是后来王恐他功高盖主,就动了杀念,在一天杀了他的全家。老者喝了一大口酒,“老朽看你的招式颇似王将军,就以为你是他的弟子啊!”
我摇头,微笑,倒酒。
老者又喝了一口,“可怜那王将军一世英雄,却落了如此下场,全家被杀不说,自己逃了出去,生死未知啊……”老者晃着头一口酒把碗里酒喝光,“最后,王还不死心,说谁能拿到王将军的头颅献给他,就赐予最尊贵的姓氏啊……”
老者走了,我也走了,老者是谁,我不知道,他去了那里我也不知道;而我知道了师傅的真正身份,我也知道必须要回去找他……
我一路风尘,一路激动。师傅打开门也是一脸的激动,可是他激动的笑容还没有退下去,就被我的铁剑给砍了头,拾起师傅的头,还是温热的,嘴角的还在向上,脸上还是微笑。可是第二天,那微笑就变成了狰狞的笑。师傅的眼睛没有闭上,这就是死不瞑目吧。我将师傅的头颅放在桌子上,跪下,磕头,“师傅,赠名大恩,弟子没齿不忘……”
王的宫殿堂皇,王的容颜冰冷。他高高在上——耀武扬威,我跪在地上——毕恭毕敬。我低着头,将手里的油布包,举过头顶。他终于说话了,“呈上来!”一个人接过我手里的布包,拿走后,我手似乎失去了千斤的重量,把手放下,而头始终没敢抬起来。不一会,我忽然听到令人发冷的大笑声,“抬起头来!”我抬头,就又看到高高在上的王——他再笑,再狰狞地笑,那笑容就和师傅的头颅的狞笑一般不二。许久他终于止住笑声,“你是想要,‘王’的姓氏吗?”
“不,我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命!”
我跳起来,一个健步就上高台,再一个健步就跃上宝座,拿起散落在桌子上的油布,那里面有一把匕首。鲜血飞落,王的头颅也落了下来。太快了,以至于我拿起王的头颅还有师傅的头颅跳进后面的宫殿,身后才是一片大乱。我并不想逃,只是想给师傅找一个安葬的地方。忽然我闻到一阵肉香,寻着味道过去,在一间大房子中间,我看到了一个大鼎正在煮着肉。我跳了过去,看着鼎内,油和水在翻滚着,于是就把手里两颗头颅扔了进去。俯身跪地,磕头,“恩师大恩,弟子没齿不忘!”礼毕,起身,手里的匕首一挥,我的头颅也掉进翻滚的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