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见信展颜。
似乎好久没有和你写信,却又不曾停止向你倾诉。我有时会觉遗憾,因为弄丢了许多人。有时又觉像之前只能书信往来的日子也挺好,车船悠悠,会将思念拉长。
你也坐过绿皮火车去上学罢,还记得第一次上学出了趟所谓真正意义上的远门。和同学嘻嘻哈哈地将行李安顿好,也没有手机PAD打发漫长的时光,看看窗外看似单调的风景,大片大片的农田,偶尔掠过几座小小的瓦房,间或有圆圆的馒头状的小小坟冢,是不知名的白骨沉睡其间。那时的我们,都没有想过,绿皮火车会带我们走向何方,而轰隆隆脱线一般的岁月,也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度过了。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没有船票,没有树洞,什么都没有。
我们只是,在睡梦般的人生中,半梦半醒地游荡。
现在让我再坐一坐绿皮火车,我会觉得时间特别难熬。昏黄的灯光,很快暗淡的天色,只剩车厢里面色麻木的脸。有邻座的人拿出卤蛋鸡爪和啤酒,像在野营一样自顾吃喝。你瞥一眼那些看起来很亲切的食物,仿佛又回到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将你抱在怀中,还在和车站工作人员就你的身高够不够得上买票而争论。你痴痴地看着对面一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小男孩,在不耐烦地吃着一罐八宝粥。
你将头转了过去。
拥挤的车厢里永远有凑热闹的卖食物的小推车,在狭窄的走道里穿梭,巧妙地避开无数双踩在地板上的脚——可能还有头,因为会有没有座位的人钻到座位下睡觉。那样的场景你大概想象不到吧。可是我习以为常。我的家和外婆家很远,远的要坐上一天的火车或者汽车。如果我不是在拥挤的绿皮车厢里,那就是在晃晃悠悠的客车上,是破旧的椅套和手上提满了大件小件行李的旅人。
还会有活禽的叫声。
我会避免和陌生人的眼神接触,那样会令我尴尬。我是一个很容易尴尬的人,很怕冷场,想不出话题会尴尬,只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可以整个周末不出门。可是有的时候,又很怕一个人待着,我怕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这声音令我产生一种焦虑感,总要做些事情聊表没有虚度光阴。看书和电影,英语打卡,都不是坦然完成的事情。
你说我坦诚。我只剩这点坦诚,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不坦诚。我对自己隐瞒的如此辛苦,连坦然地浪费生命都做不到,像是带着某种天生的原罪,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坦诚。
你知道吗,刚才我靠在洗手间的门里面,一个人待了很久——其实并没有很久,也就几分钟,对我来说已是漫长时刻。我不习惯这样的和自己相处,不是空间上,而是内里的。我很怕去好好探究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这是经不起推敲的。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穿着凉鞋裸露在外的脚趾。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带状的鞋子,我现在年岁渐长,喜欢将自己的脚趾包裹起来,而不是大喇喇落在外面。我的头发从两侧垂落下来,带着一些随意弯曲的弧度,这让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大概像一个疯子。
然后我出去,对着镜子看,头发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看起来也还算齐整柔顺,我走了出去。
身上的衣物是人类有了性别意识和羞耻感后的产物,而身上这张人皮到底是几生几世修炼而来,已是不可考。我们都需要这张皮,兜住我们的骨血和经脉,兜住千疮百孔的内里和光怪陆离的人生。
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也不太会去关心,在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刻,这张皮会腐化抑或化为灰烬。我当然希望是后者,这至少可以证明我能够安全地躺在床上死去。
安安,有多少事是需要笑着去面对的呢。很奇怪,我已没有眼泪。我可以为猫哭为狗哭为莫名其妙的感动哭,唯有一样,在对待自己时,实在够脸冷心硬,我没有想哭的冲动,也许有那么一点若有似无,只是勾引不出我的眼泪。
《杀死比尔》里,女主用不停的杀戮对待伤害,哪怕到了最后,连爱亦拯救不了她,至少我们该庆幸,没有活得如此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