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人的回答:你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我揪着心口询问

爱,究竟是什么

寂静的夜里,只听得

怯懦的心

依旧跳得扑通扑通

于是,我想起昨晚

稻草人,对着星空

吻你的名字



烟味混着酒精,有些刺鼻。A对B大声吼着:你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而我像一个纸片人,争吵的波动震得我哗哗作响。低头,看着自己微胖的手指,我想起自己曾亲吻过的一张照片。

那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手机,照片也就很少,这一张也来之不易。一次期中考试,她考的不错,教室外的光荣榜上有她的名字“施梦”和一张照片。她的名字很美,可我更爱看那张照片。即使照片的质量糟糕透了,表层没有压膜,粗红的底色也映得她的肤色极不自然,鼻子好像被放大了,在她一向安宁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当初的时光好像走得很快。又一次考试,光荣榜就更新了。新榜单自然得到大家的关注,旧的便被扔进了垃圾筐。只是这一次没了照片,只有名字。她的名字也在,和我的很近,只隔了几行。现在想想,真的挺近。

看着走廊旁的垃圾筐,我知道,明早它就会被清空,连同废纸、泡面桶和包装盒都会被倒进校园西北角的垃圾收集处。藤条编制的垃圾筐真的好大,可我觉得有些东西是它不应该装,也装不下的。于是,放学后我刻意留了下来,待他人都离去后也终于得到了那张照片。很好,连折痕都没有,只是照片贴在榜单上久了,撕下来后背面好像受了伤,但这可以接受。在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泰戈尔诗集》里后,我跑回了宿舍,距离不远,兴奋倒是不少。

那一晚,我没再把枕头下的《泰戈尔诗集》拿出来读,毕竟我和它有很多秘密。直到学校放假,泰戈尔便藏在书包里跟着我回了家。原本我就很爱读它,现在读的更多了。我把它放到自己的小柜子里,柜子的暗格中有很多又小又旧的纸条,什么纸质都有,可纸上的字只有我和她的,真好。

时光依旧很快。第三年,我没能继续和她一个班。五楼、四楼,她原本就挺高的,尤其是对那个年纪的我。所以这次,我更要抬着头才能看得到她。楼梯中间的转折处有一个小窗口,透过这个窗口,在四楼的栏杆处便能看到匆匆下来的人流。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脚流”,因为那个窗口实在太小,只能看到脚踝往上一点。每当她的脚出现(不用怀疑,只看脚我就能认出她),我就悠悠地从栏杆处走到楼梯口。一点都不用着急,否则我们就会相遇。而慢一点,我就会正好跟在她身后,还不多不少地隔着几个人。我这样做可不是怕她,毕竟我们关系很好,我只是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刻意等她。所以,我们大约每周会“恰巧”遇见一次。她还是很安静,就像那个时候的日子一样,又静又美。

那个暑假,我们刚刚经历过中考,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分离。也是在这个暑假,我偷偷地亲吻了那张照片。

这个小城里的高中院校并不多,四个,可我还是不知如何选择。因为我们的成绩都还不错,哪个都能去。一个夜晚,正为选择学校而发愁的我拿着竹席和《泰戈尔诗集》上了平房的屋顶。虽然先前我已往房顶泼过一盆凉水,可躺来时还是觉得燥热,就像蚊虫的叮咬,不痛,但确实会痒。星光也很亮,只是仍不足以让我看清书上的文字。不过还好,我能看到照片上她面部的轮廓。其实即便看不见也无所谓,毕竟我那时候记性还不错,何况这张照片又反复看过那么多次。我就趴在枕头上看啊看啊,抚摸着她的脸颊、额头和被放大的鼻尖。没有为什么,我就亲了上去,有些粗鲁。

是啊,粗鲁!一想到这个词,我就浑身打了个激灵。她是说过,班里我和她玩的最好。可即便如此,我也只是碰过她的手指和头发。我开始抱怨还在发热的屋顶,一定是它的燥热使我乱了分寸。直到我又看着星空静了下来,才感到嘴唇有些疼痛。毕竟刚刚照片就放在竹席上,紧隔着的就是坚硬的屋顶。后悔是在第二天醒来,因为我发现原本就泛黄和褪色的照片又模糊了好多,甚至她嘴角上的朱红也少了一块。看着照片,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

后来填报志愿,幸运地是我打听到了她选择的学校,也得此上了同一个高中。不幸地是,她告诉我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不足半年,我也谈起了恋爱,可惜不是彼此。在知道她有了喜欢的人后,我送给了她两本诗集。我读泰戈尔的诗是因为她曾说过自己喜欢,我没问那个人是否也喜欢她。因为在我看来,没有理由不喜欢吧。在确定恋爱前,我又送给了她一个试卷夹,里面夹着的是一页页她送我的简笔画和我两年来收集的植物标本,大多是枫叶,还有一些银杏和各种花瓣。从那天起,我就没再偷偷跟着她回过宿舍了。第二天,我迎来了初恋。

时光真是太快了,或者说有些美好注定短暂。三个月后,我分手,不算太糟的是她的爱情还很顺利,连笑起来的样子也终于在安静中多了别的特质,比如幸福。

日子就在这个瞬间慢了下来,我不断地从高处坠落,比我落得更快的是我的成绩,直至我抽烟、留级、打架、泡网吧和转校。父亲不再过问我的成绩,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来记述这些慢下来的日子——《荒诞岁月》。确实挺荒诞的,因为我撕碎了她的照片和那些旧迹班班的纸条。也曾犹豫,于是我又把照片和纸条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一个下午的拼拼凑凑,勉强复原了些,却也是千疮百孔。可在荒诞的岁月里有些事本就没得理由,比如两三年后的一个夜晚,我又把照片和纸条拿了出来。显然,岁月并未能把昨日的裂痕修复。我仔细、安静地看着,不时抚摸几下。怪诞地,我突然掏出火机把一切都烧了,犹如华兹华斯拎起锄头铲平了那片水仙。现在回想起来,难免觉得那次鲁莽了些。

日子自从慢后就好像没再快过,就像现在的夜晚,但数了数已经十二个年头了。这样一算,好像也不慢。愕然,回忆就像灼烧至手指的烟头,如果不是疼痛刺进了心里,谁又能瞬间从中惊醒。?

低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一分。虽然烟味还是有些刺鼻,人却早已走空了,就连室温都随着杯中的茶水起了寒意。陪我坐着的只剩横七竖八的酒瓶,也没听清A和B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多少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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