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线

接到她的电话,我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电话那头的声音,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就像一把旧钥匙,“咔哒”一声,轻轻地撬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时间尘封的过往还带着一丝丝对她的怜惜,让我对着早已挂断的手机,愣神了许久,心思早已飞回了那个与她相识的夏天。

那个夏天,那个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味道的夏天,我因为兼职少年宫初中组的舞蹈老师,从长青东路搬到了少年宫斜对面,那是我从学校出来的第二站。

她是全日制学舞蹈,比我稍小一点,为了上课方便租住在隔壁,是成人舞蹈组的佼佼者。她的舞姿轻盈灵动,宛如风中飘飞的羽毛,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与韵味。

她翩翩起舞时,仿佛化身为一只灵动的精灵,将舞蹈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

年轻的姑娘怎么样都是美的。但是她的美,我无法形容。不属于清冷疏离那种,是单一的皮囊之美。很张扬,像极了桃花的灼灼之美。

她跟我很不对付,打我一进少年宫,对我就是各种敌视。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成人组同事姜庆桐说漏了嘴。

弄清缘由,我啼笑皆非。她原来怕我抢了她的风头。拜托!我就是来挣外快的。白T牛仔裤高丸子头,从不化妆,何来的风头?

也许知道了我的风格,她多次以请教舞蹈之名靠近我。但我总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受不了她那张狂目中无人的样子,何况还高调!总跋扈!

她的存在,为少年宫“引”来了不少学舞蹈的成年男人,其中不乏成功人士。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们要她低调点,不要总穿得那么暴露,但人家依然故我,还反以为荣:“妒忌我了吧!”

我因为学校课时多,少年宫的课程一般安排在周末或者晚上,基本来去匆匆,和她很少碰面。熟料,那年的十月国庆节前夕却传来她要结婚的消息。

还没回过神来,她的电话已经过来了:“……恭喜你被选中伴娘!……”

我当时的感觉很不好。我假设了各种问题,可是人家很不耐烦:“你就说我点好吧!”

男方出生在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据她说家有资产上千万,只是长相拿不出手。

那场婚礼,让人一眼万年。华丽璀璨, 盛况空前。作为伴娘的我甚至没注意男方的长相,这不重要。怎么看怎么觉得男方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她所说的从此要过上阔太太般的生活,那样的人给得起吗?

一开始男方对她百般宠爱万般呵护,许诺她从此她就是他的世界,一切会以她为中心。

从此她吃穿不愁,万事无忧,一切都有保姆收拾得妥妥当当。那人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对她有求必应,金钱方面从没亏过她。

是年的元旦节她请我们几个少年宫的老师到她家做客,她婆婆一直跟我们抱怨,说她花钱如流水,网购的东西堆成了小山。什么“618”、“双11”买的东西都懒得拆……

婆媳关系正紧张之际,她的丈夫也开始对她不耐烦起来,动辄呵斥她。

后来连出门该穿什么衣裳,该说什么话,她都要看丈夫脸色行事,每日过得是战战兢兢。

大概婚后第三年吧!她的丈夫突然得了一种怪病,那天吃饭时还好好的,突然就那么往桌下一滑再也没能起来,医学发达的今天也回天无力。

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天突然塌了!!!失去丈夫的她整日以泪洗面,不思饮食。不久,公婆悲伤过度也一病不起,被小叔子接回老家调养。

没有人伺候的日子,她突然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巨婴,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说不知如何生活下去!

甚至去菜市场买菜都要人陪着,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也不会。有一次哭着要我马上去市场救她,说明明付了猪肉钱,对方却诬赖她想白嫖……

因为不会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她住的地方垃圾遍地,怎一个“脏”字了得!有一次她妈妈帮她收拾了满满三大袋垃圾出来,我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

依赖别人,本质上是把自己活成了“提线木偶”。那些年她依附他人省下的力气,如今加倍偿还了,连本带利。

想想也是啊!人之所以甘为木偶,大抵贪图享受,惧怕独自面对风雨。扯线人许以荫蔽,许以温饱,代价却是要抽去你的脊梁。

待到你真成了无骨之物,他们却开始嫌弃你厌恶你。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先驯化你的野性,再责备你不够独立。

后来,她妈妈开始带着她去菜市场买菜,让她尝试跟人讨价还价;教她怎样做饭怎样炒菜如何操持家务。

虽然蒸饭有时夹生,炒的菜有时咸得发苦,但她妈妈很欣慰,她总算能自己独立操作了。她像一个瞒珊学步的孩子,正努力重新学习如何生活。

再次见到她,已是半年后的一个周末下午。

在菜市场喧闹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有些迟疑却不再慌乱的身影。

她正蹲在一个菜摊前,仔细地挑着西红柿,手指上还贴着一块创可贴——想必是某次厨房“战役”留下的勋章。

她抬起头,我们四目相接。她先是一愣,随即羞涩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光亮。

我走过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分不清哪种西红柿更容易出汁,以前这些都是我婆婆操心。"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提起就泫然欲泣。

她付了钱,左手拎起菜篮,右手提着一袋米,非要我跟她一起回家,尝尝她最近学会的“回锅肉”和一些小菜。我惊讶于她的变化,答应她下次一定去。

看着她提着大米显得踉跄的身影,那一刻,我突然好心疼!她不再是一个精致的木偶,而像一个被弃置已久、终于要靠自己站起来的陶俑,身上沾着泥泞,却有了一定的重量。

她正用最笨拙的方式,把散落一地的自己,一片片捡拾起来,用胶水重新粘合。

那胶水,是她第一次独自煮糊的粥,是她第一次算错的账单,更是第一次换好的灯泡。

她粘合起来的,不再是从前那个精致无暇,需要靠提线才能活动的瓷偶, 而是一个有了陶土的粗糙、却真正能立足于大地的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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