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去了的
文/左月
小时候,每到深秋时节,姥姥姥爷就开始做一系列过冬的准备:
晒茄子片、晒豆角丝、晒辣椒、晒角瓜(西葫芦)条,晒干白菜;渍酸菜;腌辣菜疙瘩、腌葱、腌茄子包儿、腌豆角扭儿、腌小辣椒、腌芫荽。
新鲜白菜、土豆、胡萝卜开始储藏到菜窖里。
为了我上学不挨冻,姥爷捻转拨锤(形似哑铃中间细两端形似蒜头的猪骨头或羊骨头)纺羊毛,纺出的毛线,巧手的姥爷会亲手织一双羊毛袜。那双羊毛袜,与姥姥亲手缝制的棉袄棉裤、黑条绒(我们方言叫“趟子绒”)棉鞋,老姨戴过的黑狗皮帽子,陪我度过漫长的冬天。
“塞向墐户”也是入冬前必做的准备工作。那时家里住土房子,没有北窗,但姥爷会将房子北面墙壁间的裂缝里塞满大穰秸泥,再抹得严严实实,把房子前面住人的屋子刮哒嘴子窗户(上下两扇,夏天能把上扇打开,在房檀上用木钩子钩住通风)周围用黍糠拌土和泥抹得又严实又光滑。
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腊月里零下二十几度是稀松平常的。
一开始,家里没有火炉,冬天,炕上放一个铁火盆取暖。火盆里放些干羊粪、碎草,不烧明火。取暖时,用火板拨一拨浮灰,底下暗红的一片燃料露出来,就可以烤手嘘脸了。那时候,东邻的王家二姥姥常来家串门。她与姥姥在炕上围着火盆,一东一西,分宾主而坐,唠些家长里短。这是北方农村冬闲时常见的冬日取暖聊天图。
上小学前,常跟我一起玩的黄毛丫头叫邋遢儿。她每天早晨来家找我玩时,都冻得清鼻涕淌水的。她脚上穿的是草鞋一一她当羊倌的爸爸用芦苇编的,鞋窝里絮着羊毛,也很保暖。穷苦人自有穷苦人过日子的办法,这是懵懂的我看到邋遢儿穿这种稀罕棉鞋时产生的想法,这想法里更多的不是可怜,而是佩服。
三姑姥姥曾戏问我长大说什么样的媳妇儿,我说,就说邋遢儿那样的。为啥?因为她能跟我玩。确实,因为我自幼文静瘦弱,上小学前跟同龄男孩子玩不到一块儿。我跟邋遢儿在羊圈里过家家儿,把羊粪蛋儿当糖球,比过年时吕刚大舅看望姥姥时给我带的五颜六色的糖球大得多。
上小学时我已经9岁了(还没有玩够)。我怕姥姥,她用笤帚疙瘩把我送进了离家一里地左右的村小(原来的郭家烧锅,号“天赠泉”,后来成了大队部和村小)。大姥爷的老儿子,大我两岁的张杰老舅每天来带我上学。我顽劣依旧。有一次老舅托我给他往家带书包,我竟然私自截留了他一把带银色链子的削笔刀。老舅找回了小刀,却没有说一句让我难堪的话。这让我对他打心眼里敬佩。
那时,南营子(四组)有一个姓王的学生,是生驴劣马,不好管教,他曾把同学的书包扔上房梁,把火钩把烧热了,放在火炉旁,烫哭了毫不知情的宋桂珍老师。
有一次下大雪,老舅有事没有跟我一起走,走到离家不远的村东头,我脚下一滑,一个前趴子,摔倒在雪地里,脸上嘴里全是雪,手掌也在棒硬的雪地上搓得生疼。就在我懊恼沮丧哭泣的时候,二姥爷家张秀英三姨出来看见了,赶紧把我扶起来,扑落衣上的雪和泥土,把我领到二姥爷家。我就在二姥爷家吃了午饭一一一顿热腾腾金灿灿的小米饭。我平时吃的,都是玉米面干粮,咸菜条。
后来小学搬到村西南大车店。离家约两三里路。那时跟我一起上放学的,是东邻王家二舅的二小子王建臣(当时叫王子明),他身高体壮,常在六队坏小子们欺负我时,挺身而出。我们回家时经过养鱼池,冬季里水冻得有一尺多厚,我们长在鱼池里滑冰玩,有一次不小心仰面摔倒了,后脑勺着地,头嗡的一下,幸好戴着黑狗皮帽子,没有大碍。养鱼池里,时常见到死小孩儿,我们傻乎乎地走近了看,光是好奇,竟然没有人害怕。
那时候,粮食紧缺,冬天大人一日只吃两顿饭。饿透的我放学后,跑到家,姥姥早已把切成条的玉米干粮和酸菜熬土豆热在锅里。饿了吃糠甜如蜜。
晚上,我听二姥爷说书回来,炉子底下还煨着一只土豆,掰开来,热气扑面,土豆表皮焦黄,咬上一口,又香又面,还有一丝丝甘甜。
玉米面干粮,到如今我也没吃够。只是胃口不行了。土豆,也一样。
人一上了岁点岁数,眼前的事摞爪儿就忘,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却记得真真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