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冰雨梧桐树

（1）

因我的父母一直两地分居，记忆中的父亲要好久好久才回来一次，后来知道“过年”就是父亲回来的时间点。“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唱着这首歌谣的时候，我知道，离父亲回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父亲回来总是在凌晨，天还没亮。等到我从睡梦中醒来，一眼就会发现放在我枕边的漂亮衣裳和头饰，我知道，是父亲。欣喜的奔向父亲所在的地方，一头扎进父亲温厚的怀抱，听着心跳，嘴里呢喃着：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冥冥中会感知到父亲回来的日子。那两日，辗转反侧，竖着耳朵聆听着大门的一切响动，就想着在父亲敲响门的那一瞬间，我能成为第一个打开那扇门的人。

父亲在家的时间不长，每次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收拾行李，噘着嘴，总是高兴不起来。记忆最深一次是一个黄昏，太阳刚刚下山，霞光在山那边通红通红的，但没有一点温度。父亲摸摸我的头，叮嘱一句：在家听妈妈话，爸爸上班去了。对，说的是上班去了，当时就说爸爸撒谎，妈妈上班天天都回来，但爸爸不是，于是就哭了。跟着爸爸离去的方向一路追着、哭着，余晖映照着父亲投下长长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

（2）

小时候对离别的体验，是对父亲的依恋。长大后，爱上了一个以船为家的人，母亲告诫我：两地分居是很苦的，你确定要不顾一切？是的，我跟随了我的本心，因爱成全了这段婚姻。离别，换成了对老公的思念。

因老公工作在船上，一别数月，回来一次也就呆个两三天。书信成了我们最常见的沟通方式，两三天就会有一封，每次取信都心怀喜悦，幸福满满，小女人的情怀尽写在脸上。那时还没有手机，家里也没电话，尽管这样，老公每到一个码头都会打个电话给我。后来听他说虽然去了很多地方，但最熟悉的却是码头的邮局。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夜雨。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总是让我想起江面上的船。有时抱着孩子，站在窗边，偶尔从江边传来长长的鸣笛声，穿破被城市灯光照亮的天空。“船，船，爸爸”，孩子看着我，指着天空的某一个地方。

每一次的离别总是那么的不舍，带着眷恋，孩子也咿咿呀呀，显得特别急躁不安，似乎已经知道他父亲要离开了。“呜-”的一声长鸣，船缓缓地驶离码头，江水泛着水花，我知道，船已起航，带着他走向远方，直到消失在江面上。

（3）

“离别也需要慢慢练习的，以后会慢慢好起来”，这句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在第一时间知道孩子要远离家乡，出国求学时，竟然没有伤感，取而代之的却是骄傲与喜悦。在准备行李的那一个月里，不敢去细数流失的日子，害怕真到离别的那一刻，我会泪流满面。也许是印证了那句话，离别那天眼里只是含着泪，目送着儿子走进安检的那扇门，直到消失不见。

现代信息技术发达，手机、微信、QQ，还有视频聊天，安放了我太多的离别情愫。时不时传来一张照片或三言两语，看着孩子青春洋溢的笑脸，我知道，一切安好。偶尔视频一下：怎么瘦了呀？别太节约啊，今天跑步没？身体健康第一。这回怎么皮肤看起这么好呀？脸上痘痘没了？学习咋样呀？参加了哪些社团活动？……十万个为什么。每次问完，总忘不了补上一句：妈妈啰嗦了，别闲我烦啊。然后窃喜，隔着屏幕摸摸他的头。

手机里一直关注着孩子所在的城市，大到每天的新闻，小到每天的天气，觉得孩子在哪里，我的目光就会投放在哪里。每次送他去机场，除了重复的叮嘱，就在旁默默地看着他排队办理登机牌。送到安检的最后一道关口，轻轻相拥。“一切都要好好的”，帮他整理肩上的背包，只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不舍。

（4）

其实离别也是很简单的事，轻轻地挥手，轻轻地转身，日子也在这一次次的挥手转身之间轮回。

朋友笑我：你还真舍得，让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在国内读书的话，想孩子了可以说走就走，国外有那么容易吗，办个签证也让你等个十天半月。我无言以对，因这些都是事实。有离别，才会有牵挂。写一封信，打一个电话，彼此隔空聊聊天，意外的收到一份来自于他所在城市的礼物，温暖而幸福。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短短今生一面遇，前世多少香火缘。牵手是有一种缘，回眸是一种缘；生命是有一种缘，爱情是有一种缘；假如还有来生，来生也是一种缘。组成人生的，就是那无数个缘，让你去结，去解。惜缘，随缘，才能以佛心看缘起缘落。也许是有了那无数个缘，才有了父与女，父与妻，母与子的那份美好。在闲暇的日子里，一个人，一杯茶，一本书，静享这份岁月的舒适和恬淡，把离别后的那点惆怅融进这样的日子里，心存温暖，期待下一次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