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下的家长里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是我很喜欢的诗句出自东晋诗人陶渊明的《饮酒》。
居住在人世间却听不到车马的喧嚣声,这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但诗人陶渊明却认为只要自己的心不被世俗之事束缚,自然会觉得自己所处的地方偏远而寂静。
城市里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虽寻得一时刺激,但过后的一片狼藉,往往倒映着内心的空虚与不安。这样的生活倒比不上在山清水秀的田园中的生活,想着每天能和淳朴善良的农夫交往做朋友,心中岂不轻松自在。
湖南卫视有一档真人秀生活类节目——《向往的生活》。节目里何炅、黄磊等人在蘑菇屋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青山绿水相伴的田园式生活让人好生羡慕。期间受邀的嘉宾在体验生活后无不流连忘返,对人生颇有感悟。那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热情待客,迎来送往的温馨场面,不禁让人感叹生活如此简单。
这也是我们曾经触手可及的生活,可惜的是当我们背上行囊远赴他乡漂泊打拼时,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独在异乡的异客,万千游子中的一员。虽然打拼让我们在物质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可是多少人的心还在他乡晃荡着,始终找不到停歇的地方。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却蓦然发现它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管身在多远的土地上,心中依然装着一个地方,一个落叶归根的地方,一个永远无法割舍的地方,那是你我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人生中最亲的人守在那的地方,是心灵的归宿,亦是独一无二的故乡。
家乡的美是无法复制的。村口池塘旁的两棵梨树,阳春三月的它们是否换了新装,抽出了嫩芽,待它们青丝成白发时,当思念的秋风带走它们最后一片落叶时,事实上,我与它们又错过了一个春夏。但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会记忆起那伴我长大的两棵梨树,只要想起了它们,就如睹物思人一样,家乡的轮廓便会跃然心上。
当梨花开满枝头,我便知道是春天来了。暖阳下春风拂过,驻足而望,一朵朵洁白的梨花漫天飞舞,如天女散花般飘落人间。我便伸出双手,梨花从指间滑落,也有一两朵荡落在手心上,我竟然可以感受到它的温度,这让我惊讶不已。
我掸了掸肩上、发上的梨花,觉着像是经历了一场雪。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特别的短暂,不禁使人感到惊慌失措。
我甚是喜欢站在梨树下,轻轻地闭上眼睛,心无旁骛的想象着,梨花的芬芳浸入心肺,在脑中残留的印象:花的浪漫,有种思念的味道。置身在花雪中我是有所悟的。其中蕴含的人生哲理,心里明明白白的,可却又不知怎么表达。或许,这便是人生的奥秘所在吧!
夏天梨树上挂满了果实,这便会引来更多人的驻足。沉甸甸的果实把梨树枝压得低低的,人伸手便能够着许多。梨酸甜汁多,解暑止渴,村中人常常摘几只用来果腹充饥。
梨树对村中人来说还有一个妙处。俗话说:树大好乘凉。这定然不错,村口的这两棵梨树根深蒂固,枝叶繁茂,树下斑驳的阴影在整个夏季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凉之地。
夏风掠过池塘的水面,梨树沙沙的作响,阵阵凉风吹在人身上,酥酥的、软软的,丝丝凉意涌入心间,脑中一个机灵,顿感神清气爽,好不快意。
午睡过后,梨树下陆陆续续地会有人聚集。
早先来的陈大妈和王萍大姐正谈论着:
“家里的老黄狗是不是热坏了,这些天老是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狗盆里的饭菜都不见少些。这狗啊,都十年了,估计快不行了。”陈大妈有些担忧的说着。
“就是热的,狗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又不像人一样,这么热的天,还要干活。”听起来不知王萍大姐是在抱怨天热,还是想安慰陈大妈。
“不就是讲嘛,这老天爷真厉害,都好长时间没下雨了,田里就剩一点点水了,要再不下雨,我看啊,今年庄稼是不行了。”说到天气热陈大妈又开始担心收成了。很快就把老黄狗的事抛在脑后不提了。
“看,那不是我家男人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套个大裤头子,穿个拖鞋,拖沓拖沓的,好烦人。”王萍大姐嘟啷道。这也许是老夫老妻之间的打趣吧。
“我看周顺德天天光个背,这不晒得慌吗?是不是他没有衣服穿,你也不找一件给他穿。”陈大妈顺着话说道。
“哪是的,家里衣服多啦!他都不穿,就那熊样,经得嗮!”王萍大姐煞有其事的说道。
“家里的老黄狗怎么回事,刚才出来时,看到它一动不动的是不是咽气了。”王萍大姐的丈夫周顺德问道。
“是不是真的?那我还是回家看看。”王萍大姐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老黄狗,起身回家去了。
梨树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吴大娘还是和往常一样,走到哪都带着一把包浆浑厚的蒲扇。扇子的左上角还有一块布补丁,可能是老鼠咬的,我早些时候就建议吴大娘养一只猫,她真该听我的。
“来,来大娘这,给你们拿好吃的了。”吴大娘乐呵呵地说道。她的手上确实拿着东西。小孩一听有吃的立马来了精神,围着吴大娘转了起来。
袋装的汽水,现在很多人是没有印象的。小时候五分钱一袋,味道很甜。买回家放在井水里冰着,喝起来凉凉的很舒服。小孩们一人一袋,拿着汽水散开后,各自找地方席地而坐,美美地品尝着。
刘大爷也来了,头上戴着少了几圈帽檐的破草帽,黑不溜秋的,一件白色的衬衣下灰色的背心显得有些突兀。酱色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带有大红喜字的蓝色毛巾。脚上穿着解放鞋,裤脚卷到了大腿根部,系裤子的腰布带紧紧地勒着肚子,肩上扛着一把铁锹,锹口上还有一块新鲜的泥土。看样子中午没有休息,在放稻田里的水。
“真热,大塘里的水不多了,再不下雨,今年水稻是没有收成了。”刘大爷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将锹放在地上后一屁股坐在了锹把上,自顾自地说道。
“庄稼汉种庄稼,没办法,靠天收。”用手搓揉着双眼的赵图海叔叔说道。
梨树下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着,只有年幼的孩童在你追我赶的嬉戏着……
中午梨树下的人是没有晚上多的。晚饭洗漱过后,村中的乘凉大军倾巢而出,人手一把椅子或小凳子,一把蒲扇、一只手电,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来到梨树下。
风儿轻,虫儿鸣,星空璀璨,大地明。中午不常到的张智博老爷子晚间也来了。老爷子那时年岁已八十有五了。白天太热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故而中午很少出门。
张智博老爷子认识很多星星,牛郎织女星、勺子星,猎户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星座用老家话讲叫“轱辘星”,因为这个星座它会跑,从东边升起在西边入落。
张智博老爷子和孩童们说:谁能一口气把“轱辘星东出西落,说十遍打酒给他喝。”这句话说十遍,他就亲自打酒给这个人喝。还真有人尝试了,结果显然易见,没成功。
刘大爷晚间喜欢给孩童们讲鬼故事,刘大爷说从前有个人不相信世上有鬼,后来有一天晚上他遇见了一个鬼,鬼告诉他:鬼只有一个手指头。这个人不信,突然间那个鬼说:你不信,那你看看我有几个手指头。说到这的同时刘大爷就突然竖起一个手指。由于听的认真,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手指,误以为是鬼,吓得孩童们哇的一声大叫。引得一起乘凉的刘大娘指责刘大爷说道:你这老头儿竟吓唬小孩,把小孩吓坏了怎么办?”“孩子胆大的很,莫怕莫怕!”刘大爷乐呵呵的说道。
刘大爷还会变魔术,他说蒲扇有扇骨,孩子们不信,他就自己在扇子上来回摸索,摸了一会只听见“咔呲咔呲”的声音。“好了,扇骨抽出来了,给你们看。”……
现在回想起来,哪里有什么扇骨其实就是蒲扇上的一条细细的茎。当时孩子们年岁小,又是晚上看不见是什么东西,脑中一直联想着筋骨,蒲扇上的茎用手摸起来硬硬地,故而容易当真了。
孩童们玩累了便躺在父母的怀里睡着了……只有大人们还在继续谈论着……
梨树之下,朴实之人谈着平淡之事,都是些家长里短,粗茶淡饭,柴米油盐组成的生活。
盼着朝阳,守着夕阳,腰间一壶酒,逍遥自在走。
择一人相伴,选一村而落,往后余生,除了诗和远方,别忘了回家看看。
为晃晃荡荡的心,寻一处安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