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另一种方式

悲伤的另一种方式

——文:忧蜀黎

三天前,我一个学长的外公去世了,学长已经毕业了,在上海工作,离家千里,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正利用国庆假期四处旅行的学长发了好多条九宫格标准游客照之后,朋友圈赫然出现了一条讣告,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熟知了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生辰八字,生平事迹,家里几亩地,几口人,目睹了学长和外公美好回忆的种种,还有他在上海的出租房为外公送别,老人的照片被摆在正中,面前是插了三根纸烟的一碗大米......

我并不清楚学长对外公的深厚感情,只能将自己代入情境中,感受他的悲伤与怀念,可是糟糕的是,我大概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因为当家里亲人或者朋友生病或去世,我从来没有发过任何一条朋友圈,也没有对不认识他们的人谈论自己的思念。

促使我写下这篇文章的起因,是昨天晚上学长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和朋友很开心的去看球的九张自拍,发型时尚,精心装扮,连表情都显得神采奕奕,兴奋不已。我是理解不了一个很亲近的人去世三天里就能有这样大起大伏的情绪的,这让我不禁想起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乔任梁事件。死者为大,于是网络喷子们又将情绪转移到了他生前的好友,陈乔恩微博上。满屏看到的评论都是,乔任梁去世了,你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连微博都不发?透过这些愤恨的文字,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张牙舞爪,想要讨个公道的键盘侠。

亲人和朋友去世,我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呢?

悲伤有一百种方式,而怀念只有一种。

昨天得知一个不熟悉的朋友去世了,他的名字叫钟放,在十月五号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年轻而又生机盎然。说是不熟悉,大概是因为我只是看到过他的视频,听朋友偶尔提起过他,而并没有见到过。我们同样喜欢着一个人,子尤,不知道多少人还能记得这个曾经的天才少年作家,生亦漂亮,死亦漂亮。

第一次见到钟放,是在同样喜欢子尤的小伙伴那里看到了他拍的视频,在凤凰山,子尤墓前,他背着手仰着头,一首接一首吟诵子尤写的诗,眼里有凄凉的光。然后就是他写的一张便条,字并不好看,却很整齐:“我要为你一直写诗。”再后来就是昨天了,他的弟弟转达了钟放的遗愿:将他葬在凤凰山,子尤墓前。

我不敢妄意猜测钟放对子尤的感情,也许是像我一样,始于他坚持了三年,与病魔抗争的坚强,忠于他年轻气盛,肆意飞扬的才华,也许,是另一种,但是,总归是悲情的。

没有一个人的死是理所应当,即使他鼓舞了很多人,尤其是对于爱他的人。我们在微信上有一个专为子尤开设的群,十几个人而已,却都是坚持了多年怀念他的人,我们每天都会在群里聊天,没有刻意提起过子尤,但说别的话题的时候,总能想到他,喜欢的歌,小说,最近朋友的事,好玩的人,我们都想与他分享。在北京,北大燕园附近,子尤的家,大家开设了子尤之家,摆放的他生前的物品,书,和情真意切的来信,大家读着子尤的诗,唱着子尤写的歌,聊着他要还在,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又在未名湖畔留下什么样的思考。

很幸运,子尤的妈妈,柳红阿姨,在经历了离婚,丧子之后,并没有显露出世人以为的颓唐,她跑马拉松,出书,办讲座,每年徒步去凤凰山扫墓,召集那些年轻的灵魂聚会,今年四月份,子尤的生日,她特意去了故地——子尤觉得似曾相识的维也纳,参加了全程马拉松。每次看到阿姨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露出自信迷人的微笑,我就会为子尤开心,她一直不喜欢大家伤心的样子,也不喜欢大众对他的同情,他要的,就是能感染每一个懂他的人,做一个迎风前进的无畏者。在他的葬礼上,大家都静静听着他生前的录音,有时欢笑,有时哭泣,但生活不就是这样么,太甜太苦,都容易让人麻木。

有一次看到朋友圈里一个陌生的学妹发了条:我妈妈去世了,希望大家帮我点赞,让妈妈一路平安。我真的不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也许她觉得,众人的祈福能让自己受伤的内心好过一些,可这让我确确实实的感到心灰意冷,只能评论:逝者已逝,生者安乐。

这让我又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她高三的时候妈妈去世,请了两天假回来,一袭黑衣,一节白纱,满脸是肃穆安静的,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静静的上课,吃饭,睡觉,我们不敢提,她也不说,直到高考之后,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着妈妈的照片放声大哭,哭够了,继续好好吃饭,睡觉,上学。而后来她回忆,妈妈刚去世那两天,她就是这样过来的,这之后,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因为她知道,妈妈不在了,很多东西没人讲给她听,没人忍她,宠她,这时候不吃不喝或是像个祥林嫂一样到处哭红了眼睛哭诉,也是于事无补,只能让她天堂的妈妈走的不安心。

我儿时的一个邻居姐姐,她妈妈生了十几年病,精神病,犯病的时候经常会打骂她,好了又抱她在怀,家里特殊原因,姐姐一直在外面上学,和妈妈并不亲密,后来她十六岁,妈妈自杀了,棺材就放在我们院子前,所有家里人,邻居都在哭,只有她,一滴眼泪没掉,她奶奶骂她没良心她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招呼着来帮忙入殓的人。那天黄昏,要下葬了,众人都在商量着,忙碌着,只有我看见她对着还没有合的棺木,怔怔的看了好久,然后伸手去摸了摸已经冰凉的脸颊,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抚摸一样,然后红了眼圈。

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还小,六岁而已,一直傻傻的跟着忙碌的众人,他们看到我,都会抱抱我,然后同情地说声:“孩子真可怜。”那时我是不明白什么是死亡的,但在棺木快要合上,妈妈抱着我扔硬币,唢呐吹响的那一刻,我突然嚎啕大哭,也不知一瞬间明白了悲伤,还是看到我苍白的爸爸,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握着我的小手画画。现在再想起来,如果我当时要明白,那会是什么表现?至少现在,家里放着他的照片,他为我取名翻烂的字典,他喜欢的菜,喜欢听的歌,他朋友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好像他就在我身边,从未远走。

写这些话并不是说这些发朋友圈,到处诉说的人对自己的家人没有爱,只是有的怀念,说多了,就变得廉价,有的悲伤,表现多了,就显得拙劣,死者长已矣,存者永怀悲。悲伤有一百种方式,而怀念,永远只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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