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六岁以前的记忆特别碎片,后来我妈常讲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但是偏偏有一些画面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记得特别清楚,比如,我记得在一个午后,我妈在洗衣服,老旧洗衣机轰鸣的声音还有满屋子弥漫的洗衣粉的清香,那天刚刚下过雨,天特别蓝,远处的祁连山清晰可见,我在窗子边发了很久的呆,看云朵形状缓慢的变幻,看的出了神。
“还是小时候好啊”,每次听到这句话,我是嗤之以鼻的。
小时候我妈和我奶奶水火不相容,一点就炸,跟仇人一样,我奶奶那时还年轻,很强势,且骂人技术一流。她把对我妈的所有仇恨不自觉的转移到了我身上,咒骂声可以从早到晚不绝于耳,“你怎么跟你妈一模一样,惹人讨厌”“天生就是一副苦人相,倒霉相”“你要是再跟你妈学,没人会喜欢你”,每次再说出来这些话都会被再扎一次,我总是莫名其妙又很委屈,那时候小小的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错,变得敏感又小心翼翼。
偏偏姐姐和弟弟都特别受宠,这让我更加不平衡,家里的零食,我要是多吃几口,要被骂“你怎么这么馋,没出息,见了吃的走不动路”,恰恰有一次姐姐边看电视边吃零食,一大包都吃完了,我心里窃喜,暗暗等着奶奶骂她,可奶奶啥也没说,第二天买了更大的一包,“宝贝喜欢吃就多买一点”。我大声抗议奶奶偏心,我姐跳出来指着说,你可真没良心,奶奶多疼你啊,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句话彻底给我整乐了,我真羡慕她因为被爱着而底气十足的样子,我更没想到姐姐会对这么明显的偏心视而不见,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跟姐姐说知心话,我明白了,原来被宠爱的人根本看不到不公平的存在,眼里只有岁月静好。
后来别人问我你最恨的人是谁,我会特别坚定的回答,我奶奶,我姐,我弟。
因为他们毁了我的童年,让我没有安全感,让我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让我觉得自己天生就不讨人喜欢,让我甚至没有申诉的权利。
谢天谢地,我终于长大了。
当初的仇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都释然了,时间让我们都变了,我奶奶和我妈干了半辈子架,最后讲和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从别的地方找到了安全感,找到了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证明自己很优秀的证据,童年的那些阴影早已无法影响到我,关于这一点,我一直觉得特别佩服自己,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而我把自己治愈了,因为我一直是一个特别清醒的人,我绝不会用我的人生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那些伤害虽然已经自愈,但它确实真实存在过,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自己塑造成今天这样,才能就像从来没有受过那些童年阴影的影响一样活着,我很喜欢现在自信、平和的自己,那样的童年,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来深圳以后,我还是经常看着天上的云发呆,它们看起来比家乡的云跟地面的距离更近、更厚、飘的更快,傍晚的时候映着夕阳的余晖,熠熠发光,好像唾手可得,又好像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