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死了之后,村里再也没人拉过二胡。
村里的老人说,老刘还是小刘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最时髦的小伙子,一手二胡拉得出神入化,进了县里的文工团。县里每次有活动演出,都一定请他去压轴。有一次小刘上场前喝多了,本该拉二泉映月,结果他拉了几个音,嘟囔了一句没意思,站起来直接拉了一首《一块红布》,一边拉一边还大声地唱。
在场的人回忆说,当时台下的小青年就像如今看巨星演唱会一样,跟着小刘大合唱。陪同市领导看演出的王县长脸都青了。
结果,王县长本该进市里提干的机会就这样被小刘弄黄了。第二天,小刘被县领导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顿,当即被文工团开除了。
再后来,小刘到了我们这个全县最小的村子里当了小学的看门人,一呆就是几十年,小刘变成了老刘。
从小刘到老刘,他每天带着二胡,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坐在校门口的马扎上拉二胡。像我们这一代,从小听着老刘的二胡声长大,学校组织合唱,老刘来伴奏,村里过年扭秧歌,老刘混在锣鼓队里拉二胡,村里有个红事白事,老刘更是当仁不让的乐队伴奏。但是老刘得罪过王县长,大家都不敢和他太多来往。
只是老刘再也没有拉过那首让很多人记忆犹新的《一块红布》,就算在我们都开始听崔健的时候,老刘依旧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首老掉牙的曲子。
就这样老刘拉着二胡拉到了退休,退休之后的老刘依旧每天从早到晚坐在他的房子前面拉二胡,村子太小了,他的二胡声被村里人当成了闹钟,听见二胡声,就该起床了,二胡声结束,那是该睡了。
我们上了小学上了中学,每天从上学到放学,老刘都会一直坐在门前,拉着二胡看着我们。有时候我们会坐在他的院子里听他拉二胡,老刘这个时候总会显得很热情,拿出瓜子和糖块分给我们,然后闭起眼睛翘起二郎腿,拉一首《二泉映月》,有几个不识趣的小伙伴会喊着听《一块红布》,老刘总是笑笑不说话。
这样的音乐会在老刘死的那天戛然而止,老刘出门买酒喝,结果在村口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翻,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没了。村里乡亲厚道,把孤身一人的老刘和他的二胡,一起埋在了村西头的坟地里。出殡的那天下起了大雪,一片寂静,村里的人默默给老刘点了香烧了纸。
那天起,村里断了二胡声。之前偶尔抱怨二胡声影响休息的人们,也都不适应这没有了背景音乐的村庄空气,闲话时说起老刘,都叹息一声。
老刘的房子一直空在那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人开始悄悄议论老刘的老房子闹鬼的故事,有人听见半夜的时候房子里传出二胡声,也有人说晚上路过村西,看见老刘坐在坟地上拉二胡。故事越说越玄乎。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村子去城里打工。过年回村里走亲戚喝酒,酩酊大醉,踉跄着回家。路过老刘的房子,我忽然呆住了。
……我的手也被你抓住,
你问我还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让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借着酒劲我跌跌撞撞打开了老刘房子没上锁的门。门里乌黑一片,只有二胡的声音在房间里如夜河般缓缓流淌,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
小张,你来了啊,好多年不见了。二胡声停了,老刘叫我。
刘叔,你不是……?可能是醉的厉害,我并没有害怕。
那次之后,我没再拉过这首曲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再不听,就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听说刘叔最喜欢这首歌,为什么不拉了呢?
老刘一声叹息。便是无尽的沉默。
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躺在老刘的房子里。宿醉有些头痛,我站起来,房间里一尘不染,像是每天都有人来打扫过一样,桌子上摆着一碗还热乎的小米粥和一碟咸菜。
我打了个冷战,想起昨晚酒桌上聊起的老刘房子闹鬼的故事,便赶紧想走,晨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
桌子上静静地摆着一台老式的录音机。
我点下了播放键,先是一段磁带的沙沙声,然后听见几个音符,一个年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没意思。”
门忽然被踢开了,一个年轻人粗鲁的闯了进来。
“那是我妈的录音机,你快点给我!”他指着我说。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那可是我姥爷给我妈买的,你小子懂个屁。”
“你妈?她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你管个屁,我怎么知道。话说你到底给不给。你不给我他妈削你啊,你小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
“我姥爷是王县长!”年轻人一脸骄傲。
熟悉的二胡声跟随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我手上的手机里响起: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