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守寡,就是十年了。
老爷走时儿子才六岁。靠着当年丰厚的嫁妆,她拉扯大了唯一的儿。
昨天新妇娶进门,老爷若九泉有知,也该欣慰了。
锣鼓喧天犹在耳边,铁打的流水席儿摆上三天,街坊邻居吃饱喝足,一台子堂会攒足了宾客的“好儿”,一曲《夜深沉》够味儿,赚够陈家的面子。
红双喜映在窗棂。
大院儿干干净净的。她一向起得早,来了,就在这东厢房坐着。
香灰粉尘轻轻的。暖融融的光透着窗户格儿,亮亮堂堂照着。
她总是很少言语。望着她丈夫的牌位,静静的,想一些从前的事。
她嫁进这个门,也不过十五岁,大她男人一岁,两个白白嫩嫩的娃娃,就这样洞了房。后来,娃娃又生了娃娃。
十九岁上她守了寡。她男人出货遇上马帮悍匪,被掼死在水稻田里。
二十出头,她扎着白头花儿就当起了掌柜的,也有人说她寡妇晦气,抛头露面。但是她年轻时也泼辣,她怕啥,算盘拨弄得哐当哐当,一干伙计收拾的服帖。
时间久了,街坊都知道,陈家寡妇精明抵过仨账房老先生。
现在她老了。静默地看着香插炉上的锈色,线香座上经年香灰,常年烟熏火燎,白墙上旧。夫妻日子没过够,丈夫变了牌位。
东厢房门头上照面儿挂着六棱镜,烟灰写就的“夭 ”字,她偏一偏头,在粗黑的撇捺间照见自己。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属鸡,虚岁三十四了。从前她还年轻,也是新妇,大家都夸她长得美。陪房小丫鬟说,她这小模样是最讨男人喜欢的。八抬大轿进了门做了正室,给她男人做小的女人指着她:“窑姐脸子。”
她的面容沉静似水,在这静默间依旧能窥见她当年的娇俏。新媳妇用的口脂,于她也般配,她这样想。红,在她双颊亦不褪色。
但是她似乎老了。日头晒得人困倦,她感到疲惫。
给儿子纳的妻,姚四小姐,书香门第。四小姐是庶出,模样倒是出挑,配寡妇的儿子也登对。往后再多取几房妾,他陈家也能壮大。她一个寡妇,也能把这个家倒腾出今天这个阔气样儿,这是她的本事。她很满意。
还是忍不住茫然地松了眉目。好。可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很寂寞。和这空荡的东厢房一样,除了八仙桌和一把太师椅,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