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家中小院已是绿意盈盈。好多年没有在家过春天了，这回有机会看见光秃秃的龙爪槐一点点发芽，银杏一天天冒出绿叶，绿油油的猕猴桃藤叶爬满架子，两大棵枇杷树结满了果子，腊梅花落去，居然长出苍翠的梅子来......
二月三月都很不安，焦虑成“何妨一下楼”的书生，也有大半是因为懒惰。心境慌乱自然看不出美来，听到鸡鸣狗吠只觉得讨厌。这会儿终于稍微静得下心一些，一个午后和妈妈奶奶一起种了茄子，辣椒，黄瓜，又从淘宝买来一株无尽夏的苗子，十六棵文玩葫芦种子，日日换水栽培，欲与论文进度一比高下，自然是葫芦胜了，截至今天已经两株长成大苗。
种植太迷人了，一时耕耘，几日守候，定能看见成效来。妈妈说种菜是很快乐的事情，什么时令埋下什么种子苗子，小小的院子就有吃不完的蔬菜了。养花种菜都是很治愈性的，真希望以后也能有个小阳台，不晒衣服的小阳台，专门养花看书喝茶。只是希望而已，毕竟从小到大无论动植物只养活过葫芦。
三年级时，斜后桌的男同学带来几棵葫芦苗子分给大家，男同学叫邢俊，每个班都有一位“妇女之友”，我们班就是邢俊。后来听小学班主任说他读了幼师专业，倒是很适合他的。拿回葫芦往奶奶家门前两棵大桂花树下一埋，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多天以后，蹲在地上看蚂蚁，发现一株草从厚厚的桂花落叶中长出来，叶子被捅破了。我蹲着感叹一下小草生命力，完全忘记在这种过葫芦的事，只是日日观察奇异草又长几寸。直到长出大叶子，爷爷发现是葫芦啊，一截竹子，一条粗麻绳，从两颗桂花树中间穿过，延伸到二楼走廊。欣喜的我日日浇水，后来开出大朵大朵的黄花，到了暑假已经结出好几个葫芦了。暑假不敢午睡，一睡葫芦就可能被偷走，像很小的时候守护门前桂花一样，我得常常巡逻看看葫芦少没少，夏日中午的水泥地烫得很，我也满不在乎地当个“葫芦卫士”。日日看也看不住，被盗走好几个。高处别的小孩也够不着，爷爷想了个法子，把低矮的葫芦刻上名字“星瑶”“星映”。可惜还是不见了，看了扭断的藤曼气得我节食一顿。幸存了两只，爷爷小心采下，切了小口，用筷子深入搅一搅，哗啦啦倒出一大堆种子来，用报纸包好，来年可要葫芦开会咯。爷爷用毛笔写上我和妹妹的名字，摆放在茶几上，说以后买了金漆涂上金色。后来爷爷身体每况愈下，漆金的事也一直被耽搁了。
这个春天固执地要种葫芦，也是一份怀念吧，等今夏结了果，任思绪再飘回十五年前，修补出更多画面和气味。
四月中旬和煜约在西塘。严峻的疫情也挡不住要出门看人看景的心呐。疫期的景点果然空荡荡，到处是等待游客的商铺敞开着，失落落的。走过几处江南水乡，粉墙黛瓦，小巷灯笼乌篷船，本来是很迷恋的，这回倒觉得几分没劲。刻意打造的或是改造水乡景观总是会损失掉本真的诗意的部分，原住民被商店取代的时候，水乡就是个符号了。配文“三月的烟雨 飘摇的南方”也是我的滤镜，我想下次也还会愿意去的。
月初完成了硕士阶段最后一门课的课程论文。说来有趣，最后一门课修的是“佛教文献研读”，老师身体原因开不了课，新老师代上“古典诗学”，最后选了先秦道家做论文。同学惊呼，先秦道家不敢碰，论文会做不好的。而我总是相反，好奇心驱动的读书要紧，并不想为做论文而啃书，是任性的本末倒置吗？难怪两年没什么长进，不求甚解。再来就是毕论了，几乎成了生活底色，底色的意思是，每当打开这个文档，便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冒出，有很多琐事要做，逃避难事，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这样哪能有什么成绩呢？
四月约了初中同桌到家中玩耍，分享了我的记忆百宝箱，也只有她能明白那些中学小物件和小情绪了。两人坐在房间地上乐得不行。中学爱给自己写信，给一年后的自己，五年后，十年后的自己，拆封时间胶囊太有意思了，常读常新。中学过得真是励志，每封信都有咬牙给自己加油，憧憬未来，单单纯纯，不知道那是的我见了现在懒懒散散的我会不会想打过来。同桌自小想当医生，现在成了市中心医院的儿科大夫，梦想成真。忙碌的缝隙还在背单词，备战考研，深造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身边的朋友们大多上进律己，提溜着我也不敢堕落，从那天起，我俩的对话框尽是背英语进度分享框了。
月末我还是狠狠心背上行囊回沪了，和妈妈说：我去奋斗了哦。父母一如往常包容支持我，妈妈叮嘱：自己考虑好，要对自己负责。临走前奶奶呆呆看着我，眼中噙出泪花来：欸舍不得你走啊。似刚读的《浮出历史地表》中说的那样，将长大的女儿总会面临情与理的矛盾，“女儿，似乎是一个避风港，在那儿，她可以永远不选择、不行动，因而也便不失去、不承担后果，在那儿，她可以躲闪回避来自社会历史及自己内心的阴影，躲闪那个陌生的、以前从未有同性经历过的茫茫世界。”书中形容女儿“充满了青春、骚乱、幻想、脆弱、幼稚和肤浅，不具备成人那种老辣坚定的目光。”这不就是这个阶段的我本人吗？想飞又瞻前顾后，理智告诉我要离开这安逸的家，脱离女儿的身份，去吃苦。看到榜样学姐说的“从来没有通途，活着要有尝试失败的无畏。”这回离家，倒觉得非得做选择了，肩上担子重了些，又觉自己太无能，不够强大，害怕辜负。姿势是有了，没有行动我还是会鄙视自己的。
前几日去染了发，焦糖棕，有点惊喜又有点后悔，顶着这一头焦糖奔向五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