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的时候快八点了。
母亲和父亲已经吃完饭各自忙着。
忽然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嚷着：天哪，这是又尿床了，天天尿床，天天给你晒。
母亲说的人是我父亲，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患有糖尿病已经快十年了。
此时的父亲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
我站在厨房的门口，透着门帘，忍不住说道：他尿床，你晒起来就好，不用说出来的。
母亲忽然对着我嚷起来：怎么？你现在连话都不让我讲了吗？我说句话还需要你同意是吗？
我说：他年纪大了，这种事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爸爸难堪。他都六十多了，是要面子的！
妈妈生气极了，愤怒地说道：我就说他怎么了？我说我男人有问题吗？
我知道我不该说话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说道：咱家这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话隔一道墙，能跑八里远，这边说，周围人都听得见。没人想吵架，就是提醒你一下。
母亲一边晒被子一边哭起来：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忤逆我，你亏心不亏心？现在你在村里可比我出名，三十多的大闺女还不结婚，我丢不起这个人，你现在连话都不让我说了，你亏心不？…
父亲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径直出了门。
我收拾好厨房，进了屋里，准备涂点护肤品。
母亲坐在床边，见到我边说：以后你再也不要认我这娘了，我也没有你这个闺女。
我说道：何必这么讲呢？我是怕爸爸觉得不好看，不还是为了你吗？不是希望你们俩关系好点嘛。
母亲哭了起来：我十月怀胎生你下来，不是让我跟我吵架的，你亏了心，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
我愣了起来：一个母亲哪有这么诅咒女儿没有好下场的？妈妈疯了吧？
母亲歇斯底里地哭着，边说：你把我逼疯了，以后我要死在你手里的，你不把我气死都不心安！
吵架这件事我从来不输人，杀人诛心我更是懂。然而我忍住了那句话没有讲：怪不得爸爸不爱你，不疼你！
我说：你干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可是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句话让人觉得很难堪，结果出了力费了劲还不让待见，何必呢？有时候就是要给人留点面子啊！你讲，他能不能改？他这是病改不了的你再说除了让他不开心有什么用呢？爸爸也曾经说过你家务事尽量家里说。你想说他，关起门来你怎么说都行，但是院子里一嚷周围邻居都听得见，他都六十多的大男人了，不是三两岁孩子，能不难受吗？
母亲一边抽噎，一边说：我死了算了，我死在你手里你就高兴了……
我拎包出了门。
看着父母的样子，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对婚姻没有好感的原因。我的母亲是个缺爱的女人，只要受到一句批评的话，或者她觉得那是在说她不好的意思的话，就会歇斯底里。因为缺爱而经常恐惧不安，自卑深深伴随着她。我仔细研究了我母亲的过往，她我那坚强通透的外祖母相比，心智有时候像个孩子。她童年经历了最艰难困苦的时光，长大后被我父亲求娶回家。然而她却知道我的父亲聪明能干长相英俊却一直找到媳妇的原因是因为成分不好，他喜欢的女人嫁给了我们同村有文化的一个男人，后来这个男人就成了我的老师。那个女人也就是我的师母我见过，个子高高的，长得清秀窈窕而白嫩。自然我母亲也认识。母亲嫁给父亲后，开始艰难的儿媳生活，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奶奶是个地主婆，真的，奶奶的娘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家务自然是不会做的，我爷爷，好吧也是个大地主的儿子。但是因为我的祖爷爷和爷爷为人好所以定成分时被手下留情划了个富农。也因为这个我的爸爸一直无法入学堂，然而这不妨碍他自学完成了基础数学几何学，大概天赋异禀他没经过学习就是简单看过几次就学会了驾驶、而且修车等各种维修技能也不在话下。相反，我的妈妈成分特别好，外祖母送她去读书，她一直读到十四五也只是认几个字而已。
所以，我的爷爷奶奶包括我的叔伯们都不约而同地瞧不起我的母亲，大娘们也跟着奚落她，欺负她，甚至有几次母亲还险些丧了性命。
母亲回忆起从前，说起有次二伯拿了砍刀拼命去追杀母亲，恰好被人拦住了。那人说你快跑啊！我妈才意识二伯要杀她，她正在河边洗衣服，此时衣服也不要了，抱起我一岁的哥哥拔腿就跑，幸好母亲瘦，跑得快才捡了性命。
这件事我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知道后来不了了之。没有人责备过二伯。
我听着母亲的故事，总是会说出一句话：你为啥要嫁给我爸？你为啥不离婚呢？
我心里想，如果我经受了此番惊吓，这个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待一分钟的，这个男人我无论如何都是不要的了。做我的男人，此时还不出头护着我，要他何用呢？！
母亲说那时候不是有你哥了吗。舍不得孩子啊。
母亲的苦事箩筐都装不完。
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之间就矛盾不断，吵吵和和。终于我们逐渐长大，并且各自有了工作独立起来。
母亲最骄傲的事莫过于自己生养的几个孩子都出类拔萃，胜过了周围——几个孩子都又有本事又孝顺的。于是母亲逐渐昂眉吐气起来。
然而，她仿佛全身充满了逆鳞一样，听不得一句说她不对的话，不然就歇斯底里起来。
但是我知道，每每遇到事她胆小得很，便打电话问我怎么办？要我回家！
有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很多事你都指望着我呢？为啥不对我好一点呢？
母亲的暴脾气又来了：我指望你？你做了啥？有点本事了仗势力了是吧……
我想我的母亲病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疗愈她。或者我就不该企图疗愈她，而是让她像个孩子一样生活。。。
我不想成为母亲一样。所以我很困惑：结婚对女人有什么好呢？母亲这样的婚姻体验为什么还非要我结婚呢？
母亲说：你老了谁管你？
我懂了。母亲的潜台词：有孩子才是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