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留給普通人消化悲傷和驚恐情緒的時間並不多⋯⋯
昨天下午，我乘坐巴士從佛山去深圳，高速途中突然“砰”的一聲，霎時間我頭部向前撞了一下，車輛停止，車窗被濺淺黃色濃稠漿液。“出車禍了”心中一陣恐懼襲來，“不知道嚴不嚴重”好像大家都沒什麼事，都紛紛摘下安全帶帶上行李趕緊下車。
此時我感到額頭一陣涼意，臉上有液體滑落，用手擦拭，是紅色液體，“啊，是血！我頭撞破了！”血一直流，我不停用手擦，血不停向下流，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有沒有人有東西可以止血？”我向車內其他乘客求救，期盼乘客中可能碰巧會有某位是醫生護士抑或是醫學生，哪怕只是一位人生經歷豐富準備周全隨身攜備醫藥急救包的人，沒有人回應我，顯然是我的期盼落空。隔壁女孩掏出一包紙巾，從中抽出一張紙巾給我同時把整包紙巾遞給我，“謝謝！”我接過紙巾擦掉流血。
血繼續流不停，沿著臉頰一直向下流，染污了雙手，染污了口罩，染污了衣襟，擦拭不及又滴落到外套上。“有人可以幫忙打一下120嗎？”此時我需要急救需要止血，我又抽出一張紙巾按住傷口。
慌亂中，大家都匆匆收拾行李下車，似乎無人有暇顧及我的呼救，聽到有人讓我用自己手機打，又似乎聽到有人說已經有人打了。“快點下車！”聽到司機向乘客大喊。也是，此時車內應該很不安全，我應該趕緊帶上行李下車。匆忙中，察覺到有幾個異樣的目光向我投來，可能是好奇（他們自己沒怎麼受傷）又或是驚恐。
一手按住傷口，一手拿著外套，背上掛著背包，還要到車廂拿回行李箱。沒事的，我意識還清醒，除了額頭傷口也暫時沒感受到其他不適，情緒平靜也利於傷口止血。和其他乘客一起，下車走到車輛對面路邊等待。
下車才發現，是很嚴重的車禍啊。大巴車前門一側車頭都撞爛了，車前門後的兩個座位也被撞爛，擋風玻璃和第一第二個車窗玻璃碎落一地。車是怎麼撞成這樣的啊？我坐在車尾倒數第二個位置上，沒有看到車禍發生經過。看到左側岔路上同樣被撞爛的相向貨車和散落一地的貨物，原來是和貨車相撞。
額頭的血一直在流，染紅了整張紙巾。我又重新抽出一張紙巾，繼續請按傷口。需要趕緊止血！“有人可以幫我打一下120嗎？”我一邊從外套中摸出手機，一邊朝身邊的人呼喊。在我撥通120的同時，旁邊有一位女孩也把撥通120的手機遞給我。“呢度係南沙港快速，我坐佛山至深圳大巴係高速路上發生車禍，我額頭撞裂了，需要急救。”“具體係邊一段，係唔係橫沥立交附近？”我環顧四周，只看到路牌顯示南沙港快速，不清楚是哪一段。“可以幫我看一下地圖這裡具體是高速哪一段嗎？”我用拿手機的手抓住前面一位男生的衣袖向他求助。右邊一位女孩將她手機地圖遞給我，說這裡顯示是橫沥立交。“係橫沥立交”道謝後我繼續跟120接線員交流。“有幾多人受傷，受傷嚴唔嚴重？有無要訓係度既？”“應該有十幾人左右，有啲輕有啲重，無人要訓係度。”“你等一陣啦，救護車趕快到噶啦。”
看了下手機，六點半左右。周圍車輛來往，人聲吵雜。有女孩的抽泣聲，有打電話與親友交談討論自己傷勢以及保險理賠的聲音，有交警指揮聲。司機急匆匆來往人群，問有多人受傷，又與電話另一端交談。站在橋上感受到明顯震動，有些心慌，橋下幾十米是農田，前方又好遠的距離仍看不到盡頭。
安靜等待救護車，此時額頭的血也不流那麼快了，它自己止住了。後續該怎麼處理呢？問了ai，一套流程系統操作。發了個信息給深圳的學校請假。
沒有給家人發信息，不打算讓他們來接我，也似乎沒有什麼他們能幫上忙的。儘快去醫院處理傷口止血，留意周圍環境安全，避免二次傷害，然後回家休息觀察，再考慮後續。
後面救護車來了，和小車中的一對母子先上了救護車去醫院（原來車禍中不止有大巴車和貨車，還有一輛小車，真不知道車禍是怎樣發生的），人群中成人暫時是我傷勢最嚴重了，然後就是這個小孩眼睛撞腫了。到醫院後掛號診斷開方繳費取藥注射黏合傷口，救護車人員來讓我簽名先墊付車費，交警來了解情況拍攝單據交待後續安排。
晚上八點多，媽媽微信詢問我到深圳未，我回覆說今天先唔去深圳，依家翻归先。從南沙回家一個多小時車程，兩個多小時地鐵公交，不想奔波，避免傷口開裂，打車合適；高速車禍過後，心有餘悸，不敢打車；讓父母來接，他們年紀已大，天色又黑，旅途遙遠，加之恐懼情緒侵襲，未必安全良策。幾經糾結，最後獨自拖著行李坐上公交前往地鐵站。
晚上十點半，回到家樓下，一步一步走著熟悉的安靜的樓梯，想著六小時前才步下這條樓梯，急匆匆地趕去開往深圳的大巴車，如今還能再次走上這樓梯，車禍後被理智壓抑的恐懼情緒宛如決堤的洪水，迅猛襲來，止不住抽泣，直到回到家中洗完澡十二點半躺在床上疲倦睡去⋯⋯
從下午四點半上車出發至晚上十點半回到家，這六小時，由於恐懼，腦海中會不時浮現各種悲觀以及因果念頭：經過大橋時車會不會速度過快避讓不及衝出圍欄？飛出去的瞬間我還能自救嗎？多半沒什麼希望了，只能接受自己生命就到這裡了；等待救援時候橋上感覺好危險，擔心有其他車失控撞過來躲避不了，擔心大橋不知是不是豆腐渣突然斷裂；地鐵回家時候會不會突然有什麼異物砸落把我傷口撞裂，奔波回家會不會引起身體更多不適？我甚至想，如果我不幸死了，我家人會怎樣知道這個消息？與我有關的一切人和事，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為什麼這意外會發生在我身上？是不是因為我犯了很多的過錯，所以要我遭受這種不幸？是不是因為我吃肉殘害了這麼多生命所以要報應在我身上？抑或是，深圳，深圳的這個學校，是不是上天要通過這樣方式告訴我選擇走這條路很危險，要我知難而退？我要不就不要去深圳工作了吧？諸事不順！
但事實上這六個小時裡面，無論是電話救助救援，還是交警，司機，救護，他們保持理智工作，我都來不及消化我的悲傷和驚恐，也需要儘量讓自己保持理智和冷靜，應對接下來的工作抉擇，保險理賠等等事情。在這場意外中，只要你還活著，你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悲傷和恐懼，因為你還要活下去⋯⋯
翻開紗布，額頭上那4cm長觸目驚心的傷口，以及面部活動引起傷口撕扯帶來的疼痛，在喚起我關於這場車禍驚恐的回憶，同時也在提醒我，我還活著，我要怎麼活下去，帶著這些恐懼和悲痛⋯⋯
又或者這是幸運，所幸大家都還活著，所幸大家都受傷不重，對日後生活的影響不算大，甚至中國人常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