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阿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掏出皱巴巴的本子,红色的本子多了一些灰色的印记。
她一只手拉着被子掩盖赤裸的身体,一只手颤抖地举着本子,眼睛浑浊得让人看不清她的瞳孔。
“搞什么?现在怎么处理!”
躺在床上的爷爷已经没有呼吸,作为孙子的阿乘迷茫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叔。
“快来帮忙。”
听着小叔的话,阿乘手忙脚乱地从床边找出爷爷的衣服。他看着小叔慌忙地把衣服给爷爷穿上。
他从身边找出同样的衣服——是属于眼前这个阿婆的。他不知道阿婆举着红色本子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上面黑色的字体大大写着“养老金”三个字。阿乘用一边的矿泉水瓶把衣服推到阿婆面前。
“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对不起……我只是想买药。”
阿婆试图解释。阿乘的爸爸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身体。
“让开。”
他叫喊着,一把把父亲的身体扛在肩膀上,大步地往门外走去。
小叔不爽的态度看着父亲被抬出房间,他转头看向阿婆,没有说话,气呼呼的鼻孔鼓鼓的。阿乘在意地观察起眼前的阿婆,她面上布满斑痕,虽然皮肤皱巴巴的,但却异常的白皙。
“我的养老金不能用,他们说是假的,我没钱买药……”
“你多大?”
“70岁了。”
阿乘看了一眼小叔,他和自己爸爸一样表情,满脸的不接受。
“可以告诉我什么事吗?”
阿乘想问清楚情况。
“还能什么事!卖淫,报警抓了就好。”
“不……不是你们想那样。”
眼泪从浑浊的眼珠子里溢了出来,阿乘往后退了一步,他再次看着小叔。小叔站在阿婆面前,双手交叉在心口前,一幅完全压制着对方的气势。
“我和你……爸爸是情人关系,不是卖淫。”
“爷爷。”
阿婆对着阿乘说道,阿乘马上纠正了身份关系。阿婆点了点头,她拉起没有穿好的衣领,缓慢地动作把纽扣扣上,低头不语的身后正好有夕阳洒进来,白发在风中鼓动着。
“我和你爷爷是情人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阿乘和小叔对视的眼睛都充满疑惑,自己奶奶去世已经三年多了。至于爷爷什么时候又找了一个老伴,家人一点都不知道,将信将疑的两个人重新把目光投放到阿婆身上。
“你和我爸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年轻的时候在服装厂认识的。”
“等等,我印象中,我父亲可没有在服装厂工作过。”
小叔的质疑让阿乘脑海中浮现出爷爷的脸,他印象中的爷爷是一个给别人盖房间的师傅,而不是在什么服装厂工作的工人。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那时我才17岁,你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久远的年代,老一辈的生活让他们都无法对峙。阿婆看他们没有说话,她用手抚平了衣服的褶皱,顿一顿说道:
“我叫秀红,在服装厂负责包装工作,你爷爷是负责运送包装货物的。从一开始你爷爷就很照顾我,我刚刚到工厂上班什么都不懂,所以做得比其他人慢,常常忙到很晚才可以下班回家。
“工厂都是在郊区,晚上回家的路上要走过一段下山坡路,工厂有女工下班遇到过社会青年的骚扰,你爷爷担心我,每次我下晚班,他都会在门口等我下班,然后陪我走过那段下山坡路,久而久之,我也和你爷爷熟了。后来我们恋爱了,之后你爷爷说要去做其他工作,就走了。
“我们和对方没有了联系,也就分手了。在不久前,我在这边遇到你爷爷,他说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我,我们又有了联系。前天我受寒感冒了,没有钱看病,更没有钱买药。你爷爷知道后就和我说可以给我钱买药,但要我……陪他睡一次。”
阿婆说话时把头低得很下去,阿乘和小叔都没有打扰,他们安静地听完她的话,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房间里面。小叔的脸没有了一开始的怒气,他多出了一些同情的神态,但他没有表态,只是看向窗外一副沉思的样子在思考对策。
根据阿婆的说法,她同意了阿乘爷爷的要求,用身体换买药钱,可是在过程中,阿乘的爷爷因为激烈的行为而断气当场丧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的阿婆只能看着他,直到家人打电话来找,才知道他已经丧命的事情。
“小叔,我看还是不要报警吧。”
阿乘看着小叔,他把视线从窗外转移倒阿乘的脸上,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些同意的态度,充满了纠结的情绪。
“又是你。”
一个粗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气氛,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门口外面走了进来,他最先注意到阿婆,接着用感叹的语气说道。
阿乘有些慌乱,他在这一刻试图保护阿婆,他站到了阿婆面前,面对着警察的出现。
“阿乘你让开。”
从警察身后走出来的人是阿乘的爸爸,警察是他报警找来的,气愤在他脸上没有消逝。阿乘看到自己爸爸,暗示地摇着头,一边的小叔没有反应,像一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小伙子,你先让开。”
警察推开阿乘,站到了阿婆面前,压低的身子看着她。在观察到她脸上没有伤痕之后,叹了口气挺直身体。
“阿婆,你这次又什么事了!”
“你不要抓我。”
阿婆可怜的口吻,让旁者都觉得不忍心。
“自己可以走路吗?”
听到警察的话,阿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阿婆被送上了警车,阿乘和小叔也跟着一起上了警车,警车从阿乘爷爷独住的房子门口前开到了警察局。
从警车上下来的阿婆被送到警察局里的椅子上,在警察局里面,阿婆脸上多了一些不安的情绪,她看上去好像真的生病了,在灯光下,脸色有些憔悴。此时的天开始暗淡下来,落日的余光也不见了。
“说吧,什么情况?”
阿婆面对警察的提问,没有回答,一边的阿乘在意的把身子转向阿婆方向,警察看到阿乘的行为,冷笑了一下问道:
“她和你说了什么?”
阿乘在意地看了一眼阿婆,然后看向小叔,请求得到叙说的同意。
“她说和我父亲认识的。”
小叔从阿乘的眼神中得到请示,他看着警察说道。
“这就是你这次编的鬼话?”
听到小叔的话,警察毫不客气地看着阿婆责问道。阿婆低着头,不敢作答。
“是不是说她和你父亲年轻时就认识,两个人恋爱然后分开了?”
“没错,是那样。”
阿乘能感觉到事情有些让他意外,阿婆说的话可能不是真的,他更在意地挪动身体往警察身边靠过去,企图听清楚警察说得每一个字。只见警察又一次叹气,无奈的心情完全表露在脸上。
“刚刚那个大喊大叫的男人是谁?”
“他是我哥,父亲因为这样事情离去,太不体面。”
“人家说要告你,这次我不能让你走。”
听到小叔的话,警察转向阿婆说道。阿婆听到要告她的话,马上就哭了起来,吚吚呜呜的哭声听起来很哀怨。
“那个,她真的是……卖淫的吗?”
阿乘小声又害怕地问道,警察把脸转向他。
“算是吧,不过她不是你想象那样,职业做这个的。其实你家老人也……上年龄,这种事情我们警察也不知道第一次遇到,但这个阿婆的情况有些特殊,你们决定要告她,只能按流程走。”
“请问情况特殊是什么意思?”
小叔也走前一步,靠近警察问道。
“她和你们说的故事是真的,但和她恋爱的人不是你的父亲,是她曾经的男朋友,”警察说着看向阿婆,“只不过……对方已经去世了。”
阿婆真名确实叫秀红,年轻时确实认识了一个在服装厂负责运送货物的男人,他也确实对年轻的秀红相当爱慕,他们在那段护送的道路上走进了恋爱的世界里。
他们那甜蜜的爱情没有维持多久,一次被打劫的遭遇摧毁了他们的一切。
在那段充满让下班女工忧心忡忡的下坡路上,秀红和自己的恋人遇到了拦路的抢劫犯,对方三个人把刀子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抢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财物。
秀红年轻漂亮的模样被劫匪看上,对方意图抢劫她,作为男朋友的恋人,在与劫匪搏斗的过程中,身中七刀,永远的沉睡过去。
秀红在那天晚上,失去了心爱的恋人,也被三个劫匪进行了性侵犯。痛苦的日子没有因为那样而结束,她在人们的指责和讨论声中继续生活着,没有谁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成为了人们口中肮脏的人。
在案件发生不久之后,秀红意外怀孕了,她心里清楚,那是劫匪的孩子。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会走上自杀的选择或者打掉孩子的时候,她选择了生下孩子,自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
“你们不知道,最讽刺的是,那个孩子长大之后嫌弃自己母亲把这样的耻辱带给自己,说自己是强奸犯的孩子,把自己母亲抛弃了。”
“她为什么要生下那个孩子?”
阿乘忍不住问道。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要我了,我想那个孩子可能是我唯一的依靠。”
听到阿乘的话,阿婆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说道。阿婆哭泣的脸让阿乘不敢直视,他看向警察那边,心跳的节奏却在加快。一边的小叔手好像在颤抖,他脸色低沉。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人,知道阿婆这样的情况,还利用她当时不安的心情,叫她买什么养老金计划。阿婆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每个月交一笔钱给所谓的养老金计划,结果到头来是个骗子,养老金一分也没有,自己孩子也不管自己。我们警察一直在追查这个人,到现在就是没有任何消息。”
阿乘好像明白了情况的所有,他听完点了点头。一个七十岁的阿婆,年轻被强奸,失去了恋人,生下的孩子长大后抛弃了自己,辛苦一辈子的钱却被骗走了。结果沦落到为了一点买药钱去出卖身体。
“我们不告她。”
阿乘提高声音说道。警察看着他稚气的脸,冷笑了一下。
“你说了算吗?”
“我会回去和我哥商量,不告了。只是希望事情别传出去。”
“确定不告?”
警察看着他们俩,再次确认地问道。阿乘和小叔都同时点了点头。
阿婆艰难地站了起来,她不停地点头说着谢谢。
“你先坐下,他们不告你,我们警察可没有说这事就算了。”
阿婆失望地坐回椅子上,警察从身边的档案里翻找出一份资料,在翻阅之后,开始在一页新的纸上写下了案件的详细内容。
“看一下,在这里签个名。”
资料被推到阿婆面前,她扭头看向资料上的文字。认真的眼神没有任何一点光芒,没有人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没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我们这边就是做个记录。”
“那她要怎么处理?”
阿乘听到警察的话,在意地问道。
“还能怎么处理,一个七十的阿婆,连路都走不正道,教育一下放她走了。”
阿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满意这个结果,还是无奈接受一些社会现实。
“她儿子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小叔看着阿婆写字的样子,问道。
“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们把她送过去好几次她儿子家,她自己每次都跑出来,问她原因也不说,估计是在那里过得不怎么样。有些家庭事件,我们警察也不好处理。”
警察说着从自己钱包掏出两百块,看着阿婆在指定的地方签了名字后,把两百块放到她面前。
“你是感冒了吧?这钱拿去看医生买药吃,以后不要再做这样事,都一把年纪,要是自己出事,别说我说些不吉利的话,估计对方都会被你吓死。”
阿婆没有表情,她慢吞吞地用手袖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站了起来,微弱弯腰地道谢。
“走吧走吧。”
警察无奈的口吻,他看着阿婆只剩下摇头感叹。阿乘看着阿婆把钱小心翼翼包裹在一块脏兮兮的布里面,然后放到衣服心口的位置,还特意用手压了压心口的位置。
“小叔,我爸那边怎么说?”
“没事,我来说,回去吧。”
走出门口,阿乘看着阿婆向另一边走去,在街灯亮起的街道上,阿婆的身影慢慢被远处的黑暗吞噬。一个连感冒药都买不起的老人,为了几十块钱出卖身体,阿乘不知道这个社会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存在,卑微的生命最后,生存成了一种最无奈的行为。
阿乘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阿婆,偶尔会听到有人说,在菜市场收市的时候,有个捡剩菜吃的阿婆常常会出现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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